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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這是一個頗為惱人的夢。因為夢裡,她夢到自己變成了安畢斯。
自幼出生在豪門,少有機會見到父母,在傭人仆役的褒獎恭維聲中長大。
這樣的出身,自然大多數人都會褒獎恭維,但他很快便意識到這些驚歎與讚揚和別的富家公子所得到的不同,因為自己……真的很聰明。
十八歲,他以特等榮譽的身份從聖瑪塔爾學園畢業。要知道那是一所根本不會在乎斯卡瑞家族權勢的學校,而歷史上能獲得這個含金量十足的榮譽的,佔學生總比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權貴子弟不過百人。
二十二歲,憑借遠見與人脈,他用剛剛上市的公司從老牌金融巨頭身上咬下一大口肉。
不斷創造輝煌,締造平常人一輩子也不敢奢望的成就。但即便這樣,他從未得到過家族長輩的認同。
二十四歲,他代表家族參與三巨頭峰會,被一致認可為三大家族年青一代首屈一指的天才……
然而即便這樣,他仍舊從未能真正得到過家族長輩的認同。他們瞞著自己,不斷嘗試從同輩以致小輩中尋找下一代的繼承人。
“不夠穩重,缺乏城府。”無論自己取得怎樣的輝煌,家族中那些長輩從未修改過對他的評價,即便他已年近不惑。
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認可我,就用自己的雙手去奪取罷……
眼前的畫面如走馬燈般跳躍式閃過。收買,滲透,欺詐……一場場漏洞百出,膚淺得讓甄澄感到心驚肉跳的布局……直到他被一個胖子死死勒住,在不甘,困惑,與劇痛中失去了意識。
在這些閃過的畫面中,甄澄又感覺自己身為“安畢斯”的記憶裡混入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或者說,意識到自己有時候並不是安畢斯。
她看到自己出生在書香門第,從小成績出類拔萃,十五歲被全球首屈一指的大都會高等理工大學破格錄取,並在三年後直接拿到了生物與基因工程的博士學位。
之後的人生失去了先前的順遂。不懂與人交際,不通社會常識的他輾轉於無數小型商業機構。助手……臨時工……底層研究員……他從沒能得到過在自己真正專長的領域一展拳腳的機會。
直到最後,他遇到了那個名叫安畢斯?斯卡瑞的偉大伯樂。他第一時間得到了幾乎無窮無盡的經費和屬於自己的研究小組。同年,在那位偉人的引薦下,他開始接觸神秘學,發現了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
不到五年時間,他便在真正唯才適用的忒提斯企業裡從一眾同僚中脫穎而出,得到了那個帶領團隊嘗試挑戰人類禁區的機會!
最後,他站在自己的王國,專注於最後的數據合算時,被人莫名其妙地掫下了護欄……大頭朝下。
落地的一瞬間她並沒有死,而是狠狠摔在了泥潭中。
掙扎著爬起來,迎接他的是另一個隻穿短褲的,比他高出一頭的男孩接連不斷的拳打腳踢。
甄澄覺得自己和那個人曾經很親密,他一點也不想傷害他,可是這樣下去自己就要被打死了。
於是他掙扎著起身,將一對拇指摳入了對方的眼眶……
他成了活下來的那個。
接下來他被帶去見了一個人,一個她無比熟悉的人——甄氏現任族長,她的生父。
她見到那個男人對他露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好過很多。殺戮,訓練,知識與禮儀的課程,不惜代價地踏上了那條主家傳承中最為艱難的升華之道。跟隨師長學習管理家族事務,跟隨戰鬥小隊出外勤任務……
曾經合作過的人裡,她甚至見到了兩位曾經在圍攻曲芸時遙遙一瞥的身影。
他參與了清繳使徒的大事件,殺人如麻,積攢了數十個供自己役使的鬼物,日漸強大。
直到在一場失去了聯絡外界求援機會的手術刀行動中,孤軍深入,被敵人擒獲,傳送到了一個地面積水,牆壁上全都是詭異三角形紋路的圓頂溶洞。正是安畢斯手機照片中那座存放第三塊碎片的大廳。
大廳一片混亂。無數佩戴黃銅,青銅,赤銅面具的黑袍男女焦慮地喧鬧著。
有趣的是,這些人沒有個一在為自己的生死而擔憂,他們口中談論的始終只有“神的意志”。
中央的祭壇上,一個佩戴笑臉白銀面具的人安撫眾人,告訴他們世間的變故並不會超出眾神的預言,使徒的失勢也不會影響它們的安排。
早在一萬八千年前,就存在另一個古老而混沌的組織代行眾神的意志,它們奉名。
笑臉銀面命人將他壓上祭壇,一手從祭壇上拿起那枚甄澄曾經在奧林匹斯山上競逐過的黃金假面,一手按在了他的頭上。
他憤怒,他冷笑,他嚎叫,他不惜一切地抵抗。但所有努力都毫無意義,他失去了意識,內心決堤,在更加宏偉的存在面前放棄了一切堅持。在那些存在面前,凡人的意志是如此可笑。
是神靈,無法抗拒地寄存在了自己的體內!從此他不再是他。
笑臉銀面當著所有人的面斬下了一個黃銅假面的腦袋,並親手將首級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位黃銅假面沒有絲毫的驚惶,首級上面色安詳而又虔誠。
於是他成了那次行動中唯一的生還者,甚至取得了完美達成目標的殊榮,順利榮升家族副管家的職位。
接下來,他再一次得到了家主的親自召見,接受了隨身監視十三小姐的工作……
再之後, 甄澄覺得自己不再是安畢斯,不再是首席研究員,不再是陟石。
她變成了癡迷神秘學的富商收藏家,轉眼間又換了個視角看到自己親手將“自己”殺死,從“自己”的博古架上取走了殘片,隻甩過一抹豔紅的發梢。
她是一位底層武士的妾室,從舊貨攤給買下黑色殘片的吊墜,給自己喜好古古怪怪的女兒充當雛祭禮物;
他是三桅帆船上被販賣的奴隸,為祖先的領土出征之前,從酋長手中接過那片部落的聖物;
她也是不為人知的巫醫,借助碎片做出了治愈黑死病的靈藥,卻在公布之前被教會燒死在火刑柱上;
他又是亞歷山大三世,在米利都的寶庫中搜刮出這塊碎片,將之裝點在自己的寶劍劍柄;
她還是仰韶的主母,在天雷地火的殘骸中得到了天賜的寶物。將這片漆黑的東西綁在屍矛的頂端,可以輕易刺穿任何敵人部落的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