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觀花地穿行過大半個宅子後,伊庇倫斯偵探試著將手中的鑰匙插進男爵主臥華麗大門的鎖孔。他發現並沒有完全吻合的感覺,但鎖還是隨著碩大的鑰匙柄而生澀地旋轉開了。
環視房間,整體裝潢像極了四五個世紀前的貴族臥室。天鵝絨簾幕的雙人大床,嵌金邊的實木手工書桌,墜有斯卡瑞家族紋章的厚實波斯地毯,盛放有木炭的壁爐,以及壁爐邊矗立的全套騎士盔甲裝飾……
在主辦方的翻新處理下,房間單看上去似乎並沒有任何問題。但伊庇倫斯偵探卻敏銳地從建材與建築風格判斷出整棟大宅的歷史不可能超過二百年。
也就是說,在某個歷史懸案發生的時候,當時的屋主人男爵閣下特意修建了裝潢極其複古的宅邸。
考慮到接下來發生的懸案,很難不讓一位偵探對背後的原因與關聯浮想聯翩。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走廊遠處傳來了細微的,有心掩飾的腳步聲。
微微皺眉,隻一秒,老人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門口,將大門重新合攏,並在裡面的鎖孔把這扇只能用鑰匙解鎖的古典大門反鎖住。
身為冒險家的敏銳聽覺並沒有因年紀而退化。一號的【被害人】少女在自己後面偷偷跟上來了。這極大概率說明在對方獲得的情報裡,自己並非是“歷史上真正的凶手”。
在自己進入遊戲場地之前,第一位進入的【被害人】小姐有著還算充足的時間探索整棟大宅。如果已經判斷出【男爵】是真凶,那她應該趁這個時間躲起來才是明智的選擇。
雖然她不知道“投擲鑰匙”的“擊殺”方式,但盡量拖時間,讓腿腳不便的自己無法及時找到並追上絕對是最合理的思路。以那位小姐在廚房表現出的下限來看,她似乎也絕對不是什麽執著於手段要堂堂正正的角色。
如此一來,對方會選擇跟上自己的原因就只能是她確認自己並非殺手的身份,想借助自己打開原本密閉的房間探索並破壞更多的證據和線索。
甄澄在廚房的奇葩操作給伊庇倫斯偵探打開了新的思路。“特殊道具”是自己身份重要的優勢。如果主臥裡真的有什麽重要的文獻資料,他完全可以借助房間內的壁爐閱後即焚,將潛在的優勢變為實實在在的獨家情報。
想到甄小姐的操作與帶給自己的啟發,伊庇倫斯不由得再次暗中讚歎。
她直接放棄存活到最後的方法,選擇看起來困難,實則更加可行的破壞每一位對手“還原歷史”的第二種思路爭取勝利。
當然,對方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借助自己的推理選擇把自己堵在房間裡撐過時限。然而門是向內開的,不存在被抵住的可能。
伊庇倫斯已經豎起耳朵做好準備。但凡外面有拖動家具的動靜,就立即開門投擲鑰匙。
帶著從容與自信,伊庇倫斯開始詳細翻看房間內的物品。
最容易發現問題的書桌得到了優先照顧,然而令人遺憾地,伊庇倫斯並沒有在那裡找到任何遊戲相關的線索。
但敏銳的觀察力讓老偵探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這是沒有經歷過他那個年代,沒有親手用古老的方式書寫過的年輕偵探無論怎樣才華橫溢都很難意識到的問題。
本應出現在書桌上的墨水瓶與羽毛筆,正安靜地趴在過分奢華的床頭櫃上。
這是在過去那個時代裡,唯有剛醒來或臨睡前有著躺在床上書寫筆記或日記的紳士才會有的習慣。
含著一抹懷念的笑意,老偵探搜查了床頭櫃,繼而是床邊的地毯,被褥,並最終打開拉鏈從枕芯的夾層中抽出一本有著看起來像魔法書一樣複雜封面的硬皮筆記本。
伊庇倫斯試著翻開筆記本,卻發現本子左側的紙頁全部被血水浸透並早已乾涸。不是黏在了一起,就只是羽毛筆書寫的水性墨跡被鮮血暈染開難以辨認。
少數勉強可以辨別的字跡包含著日期和時間,且有一定的重複性,諸如“九點三十五分,監督女仆去打掃寢室。”之類。
只有翻到最後,通過右側所剩的唯一一頁清晰的字跡,以及其中包含的難以遏製激情的語言,伊庇倫斯才能在頭腦中真切還原出百年前那位在大宅諸多照片上留下過身影的男爵跪在地上瘋狂書寫的身影。
他的左手與左袖全部都被血水浸透,正一片片在手腕處壓著的筆記紙頁上暈開。但男爵本人卻像是毫無察覺般奮筆疾書,就像在不由自主地進行著一個狂熱的儀式:
“我做到了!按照神使的旨意,完美完成了每一個步驟,親手奉上神所中意祭品的生命。
我是被選中的人,我將超越父親,超越那位接受神祇的了不起的祖父,將家族的榮光與神的意志再現大地!
只要完成最後的儀式, 家族終將得到神所允諾的黃金面具。所有的事情都將按照我整整三年的準備一絲不苟地得到執行……不,這是神的意志。
我應當懺悔。當世人自以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時,他們不過是主手中的牽線木偶。我,並不例外……
你,亦如是。”
讀到這裡,伊庇倫斯突然發現筆記本似乎變得虛幻起來。微微搖曳,像是半透明的水面。
透過這層“水面”,他隱約看到筆記的另一面還有一張面孔同時透過筆記向自己這邊凝視過來。
他與自己保持著相似的姿勢,但細微的神態卻明顯不同,絕非鏡面。他感覺自己的視線在筆記中仿佛穿透了重重時光的阻隔,最終看清了對面那人的面孔。
蒼老,深沉,有著銳利的目光與自信的笑容。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伊庇倫斯偵探。
刹那的恍然,偵探敏銳地察覺了自身的異狀,繼而猛然從那種半夢半醒的朦朧的乖離感中抽身出來。他像是拚命爬上岸的溺水者一樣大口喘息著,周身被汗水浸透。
剛剛那一瞬間,他覺得無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從冒險家開始成名的大偵探,還是一位瘋狂信仰某位存在的古代男爵。他覺得視野裡可以看到自己的雙手在不受控制地奮筆疾書,覺得自己內心中萌生出一個又一個瘋狂的念頭。
而更可怕的是,那僅僅幾秒之前發生的視覺,觸覺,腦海裡的思緒,他現在居然完全無法清晰回想起來。
所殘留下來的,就僅僅只有抽離的,被剝奪了感性的,難辨真偽的片刻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