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孟開陽牽著孟寒酥混跡在人群中難免引起大家注意,不過眾人也沒對二人的存在表示好奇。
一大票人走在官道上難免引人注意。總有好事者會詢問眾人一窩蜂幹嘛去,一開始大家還守口如瓶,後來不知誰開了頭,大家此行的目的也被外人知曉。
好事者為眾人的膽大包天深感詫異,但看著隊伍龐大的人群也難免心動加入眾人“借糧”的行列。
愚民就是如此,人足夠多的情況下哪怕是犯法也會一擁而上。
一時間,隊伍體量劇增。有閑得蛋疼沒事做看熱鬧的;有挑著扁擔提著籮筐打算在劉老爺家裡多“借”點糧食的;有拖家帶口打算在劉老爺家裡吃頓飽飯的。隊伍裡混進兩個半大小子不稀奇。
隊伍魚龍混雜可前進的速度並不慢,很快孟寒酥就已經雙腿酸痛難以支撐隻得蜷縮在孟開陽的大背簍裡。女孩瞪大了眼睛四下打量著身周的人群,很快就讓她發現了不對勁。
隊伍裡大部分人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可那不時與年輕遊俠附耳交流的數人卻大多肌肉遒勁、龍行虎步,一看就是不好相與之輩。
似乎察覺到女孩的目光,年輕遊俠微微側過頭,看向蜷縮在背簍裡的孟寒酥。
孟寒酥急忙移開視線,四下打望,嘴上念念有詞。若有人靠近,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她所念叨著好餓好累怎麽還沒到之類的嘮叨話。
哪怕側著頭,女孩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毒蛇般的目光,寒冷而陰毒。讓她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年輕遊俠只是簡單審視了一個蜷縮在背簍裡的小孩就移開了目光,作為“借糧行動”的始作俑者,有些陌生的目光會集中在自己身上很正常。
看著年輕遊俠漸行漸遠,女孩這才松了口氣,探出身子衝著孟開陽附耳道,“哥,那個遊俠有問題。”
少年眉頭直跳,一個暴栗輕輕地敲在孟寒酥腦門上,“少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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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的,你聽說了嗎?前些日子,白家莊子讓夥賊人給搶了。”
偌大的房間裡,一盞拇指般粗細的燭台立在桌子中央。風一吹,昏黃的燭火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會熄了去。
端坐在桌子主位上的微胖老人端著茶杯大小的瓷碗微微皺眉,不知是因為燭火昏黃的緣故,還是那白家莊子讓人搶了緣故。
“譚啟,去把門關上。”老人衝著自己左手邊的年輕男子說道。
“當家的,咱們得把莊子的泥牆夯實一下。最好,再把那大門換成銅的。”老人身側的婦人同樣端著個瓷白小碗。精致的漢白玉筷子隨著婦人的右手上下揮舞,被黯淡的燭火渲成暗黃。
看著年輕男子把房門關上,桌子中央的燭火不再閃爍,持續散發光明,老人眉頭微微舒展。
“好,好。趕明我就遣人去城裡,找人定製個大門,比城門還大。”老人注意力集中地夾起一筷子米,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嘴裡,語氣有些敷衍。
可能年邁的緣故,老人的手一直哆嗦,不少米落到了桌上。
“老爺~”婦人輕輕搖晃劉老爺的胳膊。婦人與老人共處多年,哪裡聽不出老人口中的敷衍。
老人心頭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哪裡不知道換個大門的重要性。可現在自己都吃不飽,哪裡還請得起雜工木匠啊。
連續兩年大旱,自家田地幾乎顆粒無收。
倉房裡的糧食本就不多了,夯實一圈圍牆再換個大門,又得花費多少銀錢啊。 老人默不作聲,右手輕輕將婦人搭在自己左邊胳膊上的手掰開。
“老爺~”婦人不依不饒,又輕輕搖了搖老人的胳膊。
“爹,你莫擔心錢財。現在只要管頓吃的,有的是人願意乾。”坐在老人右側的中年女子說道,“現在農夫便宜,現在咱們把圍牆夯實了,過兩年也能用。”
中年女子有些富態,眉眼看起來和老人有九分相似。
老人就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盯著散落在桌上的幾粒米,有些暗黃,又有些乾癟。
肚子裡微微傳來幾聲響動,老人輕輕咽了口唾沫。
“爹,咱們把糧食用在自家鄉親身上,總比被賊人搶了去好吧。”見老人仍不松開,剛剛回到座位的年輕人開口道。
老人抬起頭,環顧著一圈,深深歎了一口氣。
“好,好。譚啟,你明個就去找些個長工,把圍牆夯實一下。順便把大門也修繕一下。”
老人低垂著眼簾,看著散落在桌上的小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起一粒塞進了自己嘴裡。
見狀,中年女子眼眶一熱,跪在老人身旁,“爹,您別這樣!咱家還有吃的!”
男子神色有些動容,自己入贅十幾年來,看著天災之下餐餐大魚大肉的劉老大爺現在竟與粒米斤斤計較,要說心頭沒有感觸,那是萬般不可能的。
但他是萬萬不可能說出“不修了”這樣的話的,作為博覽群書的秀才,他自然知道在災荒年間家宅防禦的重要性。
老人一點一點將桌上的米粒塞進嘴裡,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語氣和藹,“起來吧,地上涼!”
“蓉兒,就像你們說的,與其讓賊人搶了去,不如便宜咱們自己的長工。”
燭火黯淡,餐廳的氣氛更是沉悶,眾人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碗裡的飯,再時不時從桌子中央夾點酸蘿卜,甜大蒜之類的下飯菜。
見眾人吃得差不多了,譚秀才站起身,往每人碗裡舀上滿滿一碗菜湯。說是菜湯,分到眾人碗裡,不過一人一片綠葉子罷了。
“爹,我不想喝湯。”從男子手裡接過瓷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開口道。
看著骨瘦如柴的兒子,男子語氣有些哽咽,“浦之,喝點。喝了晚上才不會餓。”
男孩把嘴沉進瓷碗裡,吹出一個個氣泡,“爺爺,我想吃肉。”
男子輕輕揉了揉自己兒子的腦袋,“哪有肉給你吃。”
男孩抬起頭,眸中星光閃動,“爹,咱有雞!我早上聽見打鳴了!”
也許是錯覺,男孩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餐桌上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瞬間。
男子手微微一頓,輕輕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腦袋,“我看你是想吃肉想瘋了,咱家哪來的雞。”
劉家莊子裡是有雞的,好幾隻。只是這雞都是給臥病在床的劉家老母準備的。
劉家老母已經八十有三,前幾個月突然跟糟了魔一般,先是神色恍惚,然後就突然一病不起。若不是老人不時傳出嗚咽的呻吟,眾人怕不是覺著老人魂魄已被野鬼給勾走咯。
這幾個月來,劉家莊子花了不少錢財給老人家看病,甚至還專門把老人送到洪州首府長安城,請了個名醫為老人家診療,但卻無濟於事。最後劉老爺只能把老人接回來,想著老人能活一天是一天。
其實眾人早對劉老爺拿自己最好的食物照顧一個廢人頗有微詞,但卻一直沒人敢在劉老爺面前直說。
對於自家孫子的話,老人就像沒聽見一般,端起自己的瓷碗放在嘴邊微微吹動,激起陣陣波濤。
“鐺!鐺!鐺!”三聲銅鑼刺破餐廳的沉悶。
一個頭戴黑色布帽的雜役跌跌撞撞地推開餐廳大門,衝著裡邊高喊,“爺!賊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