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禦街，城內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

　　長約莫十余裡，寬百八十丈。天子禦駕親行都走這條路。

　　禦街兩側商鋪繁多，豪奢如榮華閣、八仙寶行、琳琅閣等寶器行皆落戶於此。其他本地小商大多聚集於這裡，外地商會也搶著撈一杯羹。同時餐飲也是極為發達，諸如三合樓，一醉軒等上流酒樓也開在禦街之側。哪怕囊中羞澀，也能在萬民堂，汴河館甚至周氏面鋪等親民處就餐。汴京錢家在此設有廟會，天南地北的奇珍異寶皆可在廟會區擺攤出售。大商小販絡繹不絕，人來人往。此地便就是皇城外人最多的地方。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剛到汴京不久的周小發望著人聲鼎沸的禦街，懷裡揣上了師父臨行前給予的交子，緩緩融入行人之中。

　　周小發從小便癡迷於舞刀弄劍，入自在門後更是直接修習了碎夢流派的武功。他宅心憨厚，為人和善，身子骨裡充滿了正氣。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四處行俠的刀客，遊遍江湖，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

　　周小發此行來到禦街之後，就尋思著覓一把好刀。

　　“喲，這位少俠步履翩然但飄中帶穩，想必是碎夢弟子罷?可是要來尋一把好刀?”一位身著黃衣的頭戴黃冠青年，看見周小發，頓時雙眼一亮，笑呵呵地走上前抱拳道。

　　周小發側目望去;見此人動作儒雅不造作，唇紅齒白，笑盈盈的面色充滿了善意，負拳的雙手白皙且瑩潤，周身上下雖無豪貴之物，但舉手投足間宛如一介大戶人家的書生。他也是心裡好感劇增，連忙回禮道:“兄台好眼力，在下剛入門碎夢不久。此番來禦街確是想尋一把趁手兵器。還未請教公子……”

　　“在下錢昊，今日遵家父之命來廟會區處理點家事，偶見少俠氣宇非凡，特來叨擾一番，還望少俠勿怪罪。”錢昊笑吟吟地說到，也是收回了雙手，看著周小發。“這位少俠著實眼生得緊，是第一次來這京都廟會罷?”

　　“原來是錢公子。在下周小發，一介草民。剛從師門下山遊歷，請錢公子勿怪。”周小發恭敬道。他一個剛下山的愣頭青，來到汴京之後便早就聽了不少錢家之事。這個“錢家”二字就足矣說明很多東西了。如果能和這錢家公子打好關系，想必以後在汴京遊歷闖蕩也能順利一些。

　　“無妨無妨。就是不知周兄功力幾何，需要什麽寶刀。”此時錢昊暗暗打量了周小發一番，微微笑道。“鄙人這裡剛好有一把三階珍品寂無刀，若是能入得周兄的眼，折七給周兄便是。”

　　周小發心裡一驚，珍品寶刀！雖然他剛入江湖，但也知道江湖上對於兵器的等級劃分。百兵無王，眾武皆剛。朝廷早在十幾年前便頒布了官方設立的兵器等級劃分:以下品、中品、上品、珍品、絕品、聖品、天工為級，其中聖品又稱百煉神兵，天工又稱千鍛天兵。使用者武功功力為階，分為一至十階。例如周小發他現在腰間別的這把長刀乃堪堪二階中品，若予他三階長刀，其中威力非但不能發揮一二，甚至可能因此損傷根基。因此江湖中人皆需以自己功力為前提而去選擇武器的等階。

　　“敢問錢公子，這三階珍品寂無刀需以多少銅錢?”雖然周小發心裡做著黃粱夢，但嘴上也是毫不含糊，直接問價。自從下山之後，他也陸陸續續攢了有一些銅錢，若是直接梭哈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三階武器雖然暫時不能使用，但他的武功已經無限接近三階了，僅需要再閉關修煉一段時日，

即可突破。　　“這刀，本是一百五十兩銀子。若是周兄想要，一百兩便足矣。”錢公子手持折扇，仿若無事，雲淡風輕地道出了價格。

　　“我靠！”周小發忍不住直接爆了句粗，沒想到這珍品長刀竟然奢華至此。他現在周身摸遍也只能勉強湊出五十兩不到，還有不少是他日積月累下積攢的財富。就這樣都連這把珍品長刀的刀鞘都是無力購置。

　　“恕周某財力不支，這刀，公子還是另尋良主吧。”周小發口中無力地擠出一句話。本以為此行便能尋得一把趁手兵器，可實在是沒想到這兵器行價竟貴成這樣。此時的周小發面色發黑，雙唇緊咬，青澀的臉頰上寫滿了失落之色。

　　“周兄不必沮喪！珍品武器近日價格上浮，鄙人這價也是迫不得已。”錢昊笑著擺了擺手，似是對此並不意外。“不過恰好錢某數日前尋得一家攤鋪，攤主好像也是周兄的同門。他那有很多經濟實惠的武器，周兄要不跟我去瞧瞧?”錢昊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鬱，雙眼眯成了一條縫，搓了搓雙手道。

　　“那便就依公子所言，去那師兄的店看看吧。”周小發面色稍緩，調整了一下心情，決定今日還是先購置一柄稍次的兵器，等日後在神侯府查案拿到了薪水之後再考慮換一把更佳的刀。

　　“那周兄請隨我來。”錢昊也不多言，帶著周小發就走。

　　待半炷香後，兩人來到了一處偏遠陰暗的角落，雖這裡仍屬於廟會擺攤區，但周圍的店鋪大多破敗，與禦街兩側的街坊想比顯得很是突兀。烏煙瘴氣，嘈雜不已，但周小發也不是什麽顯赫名家之人，倒也能夠適應。只是看著一旁的錢公子，心裡微微有些奇怪。

　　“看大爺我的黑將軍！這把必定能給你乾碎咯！”

　　“撒子狗屁黑將軍?能有老子勒大鐵龍牛批?”

　　“不服走著！俺們怕你不成?”

　　“來來來！下注了嗷！下注了嗷！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周圍不少人蹲在一處鬥蛐蛐。叫囂聲，唾罵聲，起哄聲此起彼伏，五湖四海的口音夾雜著銅錢砸在青石板上的脆響。人群中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怒，也有人只是面無表情，漠不關心，比如帶著周小發的錢昊。

　　經過鬥蛐蛐之所，數十余步後錢昊便停了下來，帶著周小發走到了一家攤位。攤前陳列了不少各派的武器:九靈的青燈，素問的絲帶，鐵衣的鋼拳，血河的長槍……不僅有武器，還有各式鐵甲、皮甲、布甲，各類草藥等。攤位雖然不大，但貨物種類著實不少，正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攤主是個看上去陰沉的中年人，閉目靜坐在凳子上，凳邊腳下上擺了幾串早已涼透了的油炸腰簽和一雙滿目瘡痍的骨筷。這腰簽色澤暗黃，肥而油膩，肉感松散，看得出來烹飪時並沒有選用較好的豬精肉，油炸時火候略猛而導致肉質微焦，炸邊呈黑褐色，調味時不知加了什麽，只有一股刺鼻的老抽味回蕩在四周。

　　“隨便看看，看上什麽跟我說。”中年人察覺到兩人的到來，但仍未睜眼，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話中毫無情感。

　　此人功力高深！周小發一眼便看出這位師兄功力遠超自己。雖只是蹲坐在矮凳上，但仍能感受到其身上內力環繞，只是看不出此人是何流派。

　　聞言，周小發便開始細細打量攤上的長刀。而錢昊將人帶到後，就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這裡的刀品相的確不一般，每一把都擦的噌亮，刀面光滑而細膩，刀刃也銳意鋒利。

　　“此刀乃三階上品，帶‘七殺’之能，助人殺敵時可貫穿賊人甲胄。還能‘凝息’，提高用刀時的專注力，避免失誤。同時增強刀主的身法，使人身輕如燕。”中年人睜開眼，緩緩說道。

　　“這刀看上去確是不錯，什麽價格?”周小發聽他這一說，也是有點動心。轉頭看向錢昊，但錢昊已經不知去向。

　　“四十五兩。”中年人回道。

　　周小發略微遲疑，但念在此人看上去功力高強，又是同門，應當不會坑人。隨即掏出了四十五兩銀子。“這位師兄，這刀我要了。”

　　“師弟好眼光！多謝惠顧。”本是面無表情的中年人此時也是面色微喜，沒想到這位小師弟如此爽快，連忙收好了銀子，將刀遞給了周小發。

　　周小發背上新刀，便急著想去城外試試。雖然還不太明白武器上的功效，但心中充滿了愉悅。雖然此後身上便只有五兩不到的銀子，但能買到一把新刀，也不枉此行了。

　　他從店裡出來之時，晴空逐漸轉陰，層雲密布，眼看著就是大雨逼近，禦街上的行人也是變得匆忙了起來。

　　沒過多久，周小發便又來到了禦街上。

　　“這炸腰簽甚是勾人饞！”周小發聞得那炸鋪的油香之氣，不禁猛咽口水。平日裡他可不曾舍得如此奢華地買炸串吃，今日心情大好，便花了半貫銅錢買了禦街腰簽犒勞自己一番。就在他細細品味那腰簽之時，一旁的吆喝吸引了他的注意:

　　“八仙寶行誠收各階各級兵器、甲胄、珠寶！高價收蘭溪解玉砂、玉石等珍寶！……”

　　周小發靈機一動，他現在發現自己對於兵器的效能還不是很了解，但又囊中羞澀，而不能買更多武器來進行對比，不如裝作賣兵器去找這老字號八仙寶行的人問問行情。

　　“八仙寶行誠收……哎這位公子，可是需要購買或是出售好物?快快裡面請！”店前的小兒非常熱情地把周小發往裡迎，雖然周小發穿著一般，但小二仍然臉上掛滿了笑意。這行，就得對客人一視同仁才能贏得更多的老主顧，哪怕來人衣衫襤褸粗鄙不堪，也得笑臉相迎，萬一因此怠慢了貴客，可不是他一個小二能擔當得起。

　　“這位公子，我是八仙寶行汴京總行的鑒寶師，您需要出售什麽就直接拿給我看看就好。若您需要購買的話也可以直接報名字給我。”店內櫃台後一位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優雅地輕聲向周小發說道。

　　“嗯……那你看看我這把兵器能賣多少?”周小發話不多說，解開背在背上的新刀，放在了檀香木製成的櫃台上。

　　“好的，請稍等，容我仔細看看……嗯……嗯?”

　　白衣女子臉上的表情微微凝固，黛眉輕輕上挑。

　　“這位客人，您確定是這把武器嗎?”

　　周小發把女子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正在心中狂喜之時，白衣女子開口了:

　　“這把三階上品刀，我行統一以八兩半的價格回收。”

　　“好的……不對，你說什麽?”周小發臉色大變，急忙問道:

　　“那……那這種刀市場價大概多少?”

　　“就目前成交的來看，市場價大約在十兩到十三兩之間。”此時白衣女子臉上的笑容也失了半分，本以為今天會有什麽大主顧，沒想到只能收一把這種爛大街的上品刀。

　　冷汗頓時從周小發的額頭流到了鼻梁。他大腦嗡嗡作響，刺骨的涼意從腳心一路向上來到天靈蓋。不一會兒，汗水便打濕了整個後背。他不是傻子，他明白這種老字號的大店可能會有點黑，但一般不會騙人。

　　這時，雨水如同泄洪一般，瓢潑而下，禦街上的行人紛紛四處逃散，茶鋪中擠滿了躲雨的人，炸鋪隱隱飄來淡淡的肉糜之香。周小發握著新買的刀，在雨中獨自行走著。他現在什麽也不想，隻想回到那家“師兄”的店鋪，與他當面對質。以前周小發以為，雖人心險惡，但萬物皆還會有善的一面，哪知這師兄竟不顧師門情誼，坑害同門。周小發越想越怒，直接在街上施展了碎夢流派的“夢隱”一法，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坑人的店。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之後，那攤鋪早就是人去樓空。因為下雨的原因，所有的攤主都收攤離開了，隻留下了一地的雜物。

　　“好一個‘師兄’！”周小發仰天長嘯， 怒斥出聲。想必那錢昊也不是什麽錢家公子，這人和那師兄分明是看他不懂行情，一唱一和。一人先拋出重價驚他一驚，而後見那師兄報價故未起疑，而那錢昊又是故意透露是“同門師兄”，加上自己心裡也未曾設想會有如此坑騙同門之人，因此放松警惕，被騙了近三十兩銀子。想明白之後，他像是明白了什麽，只是持刀靜立在雨中。

　　“這便是師門有情，江湖無情。”

　　此時，醉月居中一處角落裡，錢昊正和那“師兄”同坐對飲。

　　“我不得不說，厲兄的師門真是奇特。”錢昊一口將那碗中酒飲乾，哈哈笑道。

　　“你們自在門的人，有的人像那老奸巨猾的江湖中人，又有的人像初入江湖不懂事的愣頭青，真是怪哉。”

　　那中年人也輕飲一口，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之色，淡淡道:

　　“我只要銅錢。至於它怎麽來，我並不關心。”

　　“厲兄真是快人快語！哈哈哈。”那錢昊聞言也是乾笑兩下，心想這厲虎，不僅武功高強，沒想到連這欺騙同門之事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厲虎平日極喜那禦街腰簽，食狀似虎，日後若不繼續在皇城行事，肯定是個吃人的主。雖合作過幾次，但這人給錢昊的感覺非常不好。錢昊暗暗想下次還是另尋他人為妙，免得搭上自己。

　　“厲兄今日騙那小師弟，可曾有愧?”錢昊試探性地問道。

　　那厲虎，嘴角一咧，露出那詭異的笑容:笑得面無表情，笑得寂靜無聲。

　　“我，從未將他們當作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