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艾德突然有點兒明白,卡塔莉娜那經常異想天開、天馬行空的大腦是從哪裡遺傳過來的了。
看樣子對方還沒覺察到那本日記的存在,僅僅只是知道卡塔莉娜近來一直和自己有所往來,最多只是猜測自己有某種治愈結晶惡變症的方法,因此才做出這樣奇怪的判斷?
既然這樣,艾德自然是巴不得布蘭登往這個方面去想。
“就算您這樣說,我也……”他佯裝作十分難堪地說道。
“我猜卡塔莉娜之所以能夠痊愈,你一定費了不少心力——這樣吧,我可以給你其他方面的補償……”
補償?這個詞不禁令艾德感到有些奇怪。
“你一直想從神調局脫身,不是嗎?”布蘭登說道。
“……”艾德沒有說話,保持沉默繼續聽下去。
“我可以為你做擔保,你可以從神調局安全地離職,再也不必受到他們的約束。如果你想繼續讀書的話,我可以替你寫一封介紹信——”
離開神調局……
當這個想法從腦中閃過時,他感覺眼皮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
說實話,如果在三個月前讓艾德進行抉擇,也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這裡。這裡既是他的保護傘,又像是個牢籠。一旦離開這裡,他或許可以用守秘人程式做更多的事……
但艾德也清楚,那同樣意味著更大的風險。盡管已經有了些許長進,他離“成熟穩重”四個字也還差了十萬八千裡……
“你可以去荷黎安堡的王家律法學院,又或者皇家陸軍軍官學校,那裡有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而他們的友誼將會是你今後最寶貴的財產。”
布蘭登的聲音冷淡而清晰,卻仿佛帶著循循善誘、令人不由陶醉其中的魔力:
“等你積累夠了足夠的名望與人脈,我會找機會授予你真正的貴族身份,到那時,人們會尊敬地稱你為‘懷科洛勳爵’。”
“除此之外,艾德加——雖然卡塔莉娜已經有婚約在身,但奧克蘭家依然有著許多傑出的年輕女性,我可以為你介紹一樁合適的婚事,絕不會辱沒你。”
“在那之後,你將擁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紋章,人們會深深記住並心懷敬畏地談論懷科洛這個偉大的姓氏。”
“……如果你對神學感興趣,我與幾位樞機主教也有過一面之緣,想必聖座之下的七峰神學院也不會將你拒之門外。”
聽到這裡,艾德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幾乎令人無法拒絕的價碼。
法學院、軍事學院、神學院分別代表著行政、軍事、宗教,這是傳統貴族的影響力仍舊如火如荼的三大領域,無論哪一條道路的前景都像正午的太陽一樣光明。
而作為一塊敲門磚,貴族的身份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收藏家塔斯維德的經歷近在眼前,而喬納德·布恩也不過只是個稍有名望的小貴族罷了,與白櫟家族相比的差距何止千倍。
布蘭登先生的想法似乎也並不難猜:與其用強硬的手段逼他就范,不如通過長期的投資與培養拉攏艾德,讓他將來心甘情願地主動給予回報。
對於一個中道輟學、給人上門當維修技工出身平民來說,這樣的機會,任誰能不動心呢?
“布蘭登大人,我……”
艾德知道,這毫無疑問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恐怕我只能謝絕您的好意了。”
但他還知道,這個看似最優的選擇同樣也十分致命:
布蘭登先生之所以還願意認真和自己談條件,
無非因為自己是神調局的探員。一旦除去這個身份,布蘭登便可以肆無忌憚地選擇反悔。 到那時,艾德加·懷科洛不過是奧克蘭這棵大樹上掛著的一枚果實,隨時都可以采摘。
因此,就算布蘭登是真心實意地信任他,艾德也絕不能信任布蘭登。
單憑一枚荷黎安家族的璽戒只能夠暫時令對方有所忌憚,卻不足以使他在奧克蘭家族的蔭庇下長期存活下來。一旦對方確認了這枚戒指的來歷,他的下場隻可能比死更慘。
更何況,這座城市、以及那些人給他早已留下了難以抹去的記憶:
脾氣魯莽暴躁的鐵砧,面相醜陋的老好人海怪,奇怪的娘娘腔白矢,殺人不眨眼的老白衣天使羅溫,沉默寡言的陌客,身世悲涼、令人感慨憐惜的夏洛蒂……
老成持重、經常對他網開一面的伊頓先生, 行事瀟灑、外冷內熱的奎茵小姐,以及亞瑟……
他的第一個朋友,第一份力量。
艾德早已經不記得家的氣息,但這裡確實讓他能夠嗅到某種近似“家”的安寧感——
如這個城市一般,薄霧般細小斑駁、安心而柔和的煙灰色。
柔軟奢華的沙發前,披著翠色毯子的布蘭登依舊不動聲色,淡綠色的瞳孔卻第一次對上了艾德的雙眼,仿佛是剛剛才認識他:
“沒關系,我明白了。”男人平靜而溫和地回答道,並沒有詢問原因。
“神調局那邊還在等我,如果沒有其他事情,請容我告辭了,布蘭登大人。”
艾德站起身來,將帽子按在胸口微微弓身道。管家和一旁的侍衛沒有阻攔。正當他快要走出客廳的時候,身後響起了微弱的聲音:
“艾德加……”
幾乎在聲音傳來的一瞬間,眼前身著精鋼胸甲的衛士已經將手掌按在了軍刀的握柄上。艾德觀察著對方的速度——
如果一對一,自己或許可以應付,可對方足足有四個人,身後還有一個不知實力的老管家……
即使是冠絕天下的劍士,也不會選擇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同時應對五個人。這樣的難度是1和100的區別。
“還有其他事嗎?”他轉過身來,面容謙和、不卑不亢地問道。
“我的承諾永遠有效,奧克蘭的宅邸也將隨時為你敞開。”
“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好意。”
再次點頭致意後,艾德消失在了門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