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風吹得天地一片蒼涼。
風,從巷子裡、從街道中、從人們身邊吹過。
風,不止、不休地刮著。
它從哪裡來呢?
尹觀南從風中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勢,這風裡透著殺氣。
他抬頭看向破曉之光,黎明的曙光初現。
那太陽呢?
那東升的太陽,是紅色的,紅得像血一樣。
它依靠在一座大山輪廓旁,側漏著半邊,掩著半邊,似乎是一張羞竊姑娘的臉蛋兒。
朝霞之時,本不該出門,因為大雨會將至。
如此這般的氣候,估計又得下雨了。
那天邊的紅,映射了整個天空。
地上的血水,隨著“嘩啦啦”的雨積水徜徉在地面。
從高處地處匯聚著形成一股詭異的紅流,這是人的血、也是由人變成詭物,被抹殺後流出的血。
城北,是一座修羅場。
至於,在眼前死了多少人呢?
尹觀南記不住了。
他殺了多少詭物呢?
他同樣記不住了。
整個城北,已經被他們清理乾淨了。
死了很多的人。
具體的還沒統計。
整個虎頭幫的幫眾,已經十不存三。
對於那些死去的虎頭幫每一個成員,尹觀南都是敬佩的。
此刻,他南摩挲著刀柄,整個人很疲憊。
殺戮,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小兄弟,你也是累了吧?”
嚴虎捂著胸口氣喘籲籲,問著。
他快不行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持久的戰鬥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
“你不該這般堅持,這樣下去,你會死。”
尹觀南拿著錦布輕輕擦拭著刀刃,他心疼的看著刀刃上的豁口,那些豁口很斑駁,這把刀用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
嚴虎靠在牆壁上,用力強撐著。
“你是老人家,你該進去了。”
尹觀南指了指院牆之內,那裡是虎頭幫的總據地,面積很大的一座莊園,所有被救下來的百姓都被安置在裡面。
“我不敢……”
嚴虎張了張嘴,望了望天際,微微搖著頭。
他沒有說為什麽,只是說著不敢。
至於他到底不敢什麽。
尹觀南猜不出來。
可又是何種苦衷讓嚴虎如此拚命呢?
江湖啊——
江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有人說江湖是打打殺殺,
有人說江湖是人情世故;
在尹觀南看來:
江湖,身不由己。
如同他,活在世上,也是活在江湖裡,江湖大概就是人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活著這件事,本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哦——”
尹觀南低沉應了一聲,他該說什麽呢?
什麽也說不出口。
他不是聖人,也不是爛好人。
這是嚴虎自己的選擇。
他尊重嚴虎的選擇,是死、是活,是嚴虎個人的造化。
可這並妨礙尹觀南對嚴虎為人的敬佩,這是個真漢子。
這一路殺來,嚴虎未曾後退半步,身先士卒救人的是嚴虎,從遊屍口奪人的也是嚴虎。
尹觀南一直在殺人和殺詭物,救人的事兒都交給了嚴虎。
虎頭幫眾人以及被救的百姓們,對於尹觀南的感官是非常矛盾的。
因為,尹觀南殺人,雖然那是已經被遊屍撕咬過的人,可畢竟那還是活著的人。
幫眾裡有親人就死在尹觀南刀下,被救百姓的親人也有很多死在尹觀南刀下。
其實,對於人們複雜的心理和糾結的眼色,尹觀南一直看在眼裡。
他不求別人理解。
同樣,他也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這些負面的想法,只會影響他拔刀的速度。
“他們不會怪你的……”
嚴虎指著身後的院牆,真切的說道。
關於,那些弟兄們私底下的埋怨,還有百姓們對尹觀南的評價,嚴虎是最為清楚的。
他知道,這些人只是口頭表示不滿,其實心裡還是感激。
人,都是感性的,也是講感情的,親人死去,總歸是悲。
若是讓他們親自去下手,殺死自己的詭物親人,那些被遊屍撕咬過的親人,他們又於心何忍?
又有幾個人,真正懂得大體,願意拿刀自刎?
誰不奢望活著。
面對死亡,任誰都是恐懼的。
“起風了!”
尹觀南沒有回應嚴虎給與的安慰,他也不需要安慰。
抬起手,撫摸著這城裡吹起的風,尹觀南起身提著刀,他準備離開了。
尹觀南他要去,他應該去的地方。
“我同你一起。”
嚴虎撐起身子,從身上掏出一個瓶子,扒開瓶塞,抖出一顆黑色的丸子,丸子上散發著腥臭味,盯著丸子,無奈道:
“我想做最後一搏。”
“你死了,我給你收屍。”
尹觀南看著嚴虎吞下丸子,一臉認真承諾著。
“不,我不想拖累你。”
吞下丸子的嚴虎,仿佛換了一個人,他的狀態出奇的好,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嚴虎拒絕了尹觀南的承諾。
不是他不需要,落葉歸根應該是每個將死之人的渴望,而是他真的不想拖累任何人。
“我會活著,活到最後,如果你們都死了,我會替你們復仇。”
這是一個承諾,尹觀南給自己的承諾。
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大門,大門緊閉著,門內是另一個人間。
他望了望上空,一縷一縷的炊煙嫋嫋升起,這是人間的煙火氣。
從懷裡掏出一個乾饃饃, 尹觀南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是一個阿婆送給他的。
他殺了阿婆的兒子、媳婦。
他殺了阿婆的孫子。
那個家,只剩下阿婆一個人,阿婆本就是一個寡婦,阿爺早在阿婆年輕時就病死了。
阿婆的家,已經不再是一個家了。
阿婆,
從此,再也沒有家。
他將嬰兒李浣鶯托付給了阿婆。
他承諾過,
他會回來,
給這個嬰兒做爹,
給阿婆做孫子。
他要給她們一個家。
一個初生的新生命,一個即將終結生命的老人,這仿佛是一場輪回。
她們都來到了尹觀南的身邊。
其實,
此刻他最想回到那家屬於他的客棧裡去。
因為那裡有他的朋友,
那個他奉為知己的謝元安。
還有,那個令他好奇的女人:柳飄絮。
她到底是何人。
那兩個孩子是詭嗎?
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總之,那兩個孩子絕對不是人。
謝元安此刻應該是安全的吧?
柳飄絮答應過他,不會害他。
像她般讓人看不出深淺的人物,應該不會食言。
那兩個孩子,是柳村裡唱童謠的孩童嗎?
迎著風,
尹觀南握著刀,走在朝霞的光之下,
他迎著黎明的曙光,
走向城門口,
因為——
風,是從那裡刮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