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社,支書辦公室,刑警隊正在對林文斌進行第一次訊問調查工作。小胖跟我依然躲在牆根下面,一手飲料,一手小本本,我們準備繼續聽牆角。
除了這些東西,我手頭上還有三張照片,從左至右,依次為陶二妹、馬有財、林文斌。
我素來很少真正看清一個人長什麽樣,近視且不愛帶眼鏡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我始終覺得,人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動物。你看到的,未必就是他的全部,有時候,只是他在人前想要展示的樣子。
師傅曾經告訴我,面由心生,但是觀面相識人心這本事,師傅會,我卻還沒學明白!
我不擅長從外貌去分析一個人的性格,在我匱乏的詞庫裡,只有好看或是不好看來形容。我習慣將我遇到過的人,通過經歷,抽象出屬性,在他們模糊的臉譜上,一一填寫關於他們特征的形容詞。
比如,這是一個年約十五六七歲的少年;這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這是一個白胖細心的汽修店老板。
比如,陶二妹,她是一個活得比較壓抑,對愛情奮不顧身,還有,喜歡小孩的中年婦女,哦,對了,長得似乎挺好看。
或許有人會問我,陶二妹敢於追求真愛,怎麽能說壓抑呢?嗯,看問題不能只看一面,她的壓抑源於她喜愛孩子,且中年無子。對於鄉下女子而言,沒兒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沒有孩子,那更是罪上加罪。
至於馬有財,我對他屬性抽象得不是很多,源於並不了解他的生平經歷,很多是來自他人的隻言片語。
他是一個跟爺爺關系很好,有生意頭腦,同樣對愛情奮不顧身,不太在乎別人看法這麽一種人,哦,對,也很執著。
而林文斌,關於他,我想了半天,很難用什麽固有的詞語來形容,因為他身上最大的特征——是,矛盾。
牆角外,我拿著林文斌的照片正在思考他的性格特征,牆角內,對林文斌的訊問也在持續進行著。
“今年1月份至4月初,根據你身邊的親友和醫院開具的證明,你一共經歷過四次意外事故,你對這些意外有什麽看法?”
林文斌遲疑了片刻,“看法,我沒什麽看法,不過,也有可能是有人要害我。”
“有人要害你,看來你心裡面是有懷疑對象的,你覺得是誰要害你?”
“是馬有財!”
“為什麽?”
“公安同志,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他跟我老婆的關系了嗎?他是我老婆的奸夫,我一直不同意離婚,所以他想除掉我,這些意外肯定都是他搞出來的。”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他曾經威脅過我,說什麽如果我還拖著不肯離婚,就要我好看,諸如此類的話。還有,其實有好幾次,我都發現了破綻。有人跟蹤我,車裡面,被人動過手腳。我注意到這些跟蹤我的人,有一個,身型很像馬有財。”
“你發現了破綻,為什麽當時不報警?讓警察介入來處理這些糾紛。”
“一來,我覺得他沒有這個的膽子,最多是些小打小鬧,給我找些麻煩罷了。我都發現他們的破綻了,如果是我肯定不會這麽蠢;
二來,我覺得事情還沒有到這一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當時也就沒多想。他要是再來騷擾我,我一定報警抓他。”
“你跟你老婆陶二妹的關系怎麽樣?”
“這……”林文斌停頓了片刻,略感無奈地回答道,
“說實話,不怎麽樣!她現在,越來越不待見我,連話都不肯跟我說了。 即便是有話說,說了沒有兩句,也都是吵個不停。
但是我以為,事情還是會有轉機的。畢竟,我跟她磕磕絆絆過了這麽多年,從一無所有,到現在衣食無憂。
我覺得,我們兩個雖然有摩擦,這麽多年的情分還是在的……
她現在這個樣子,要怪,就要怪馬有財那個天殺的來勾引她……”
“可是陶二妹說你當初是騙婚。”
“……騙——婚……二妹真的是這麽說的?……”林文斌的聲音中帶有幾分顫抖,似乎無法相信這話是從陶二妹口中說出來的一樣。
“我以為……我沒想到啊……我一天拚死拚活,做哪些別人都瞧不起的活路,不都是為了她,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嗎……”
林文斌的聲音當中竟是帶了幾分哽咽,他似乎再也說不下去,雙手捂住臉龐,默默無聲地留著眼淚。
一個被出軌妻子嫌棄,還在心心戀戀老婆不要拋棄自己的懦弱癡情男子。
……
“他這樣的人會有膽子殺人嗎?”小胖小聲地問我。
“說不準!”我想了想回答道,“人在被凌辱之後,湧現出報復心理,甚至產生殺人泄憤的念頭,跟這個人過往的人生經歷有很大的關系,分人也分事。但光有念頭沒有行為是不會判他有罪的。關鍵還在於他有沒有條件,將這種想法變成事實。
我們不能隻通過他接受訊問時,或者是在他庭審時,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來判斷殺人與否,有罪與否。因為也有可能,他只是在演戲,為了各種原因和目的在大眾面前進行的一場表演。”
“你說他裝的啊?”
“我沒說他裝,也沒說他沒裝,我只是單純想表達,不能僅僅憑借這麽一件事情去判斷。”
“那應該如何判斷?”
“要回到他的人生經歷,整體去分析。舉個例子,在人頭相片案中,黃叔給我們看過許中秋、安振華以及劉三的檔案,就是一份很好的參考依據。裡面有他們完整的生活軌跡,雖然時間跨度長達幾十年,但是很容易找出他們因為什麽事情有過交集,凶手的殺人動機,是否具有殺人的條件,是否具有作案的時間。”
“找動機、找條件、找證據,對不對?”
“不錯,總結得很對。”我點點頭“首先,林文斌是有動機的,馬有財是他的情敵,還幾次三番地威脅他;接下來,找條件,林文斌是否具有殺人的條件……”
“這個我知道,你聽我說啊!”小胖搶答道“林文斌是開殯儀館的,做的就是死人生意。我聽說,他的業務是一條龍服務。包括什麽,為死者收斂裹屍,整理儀容,挑選棺材,送往火葬場,安排告別儀式,紙人紙馬紙錢,花圈棺材挽聯,一應物品都給安排得妥妥當當,所以他開的殯儀館在本地喪葬市場上口碑還不錯。
能給死人收斂裹屍,整理儀容,心裡素質一般都得很強大才行,這活兒一般人還乾不了。
你想想啊,死人他都不怕,還能怕活人嗎。我估計他看多了千奇百怪的死狀,怎麽弄死人,心裡面也該是有數的。”
“這個條件,是能夠說得過去的。接下來,就是找證據了。”
“證據!還真不好找,馬有財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都失蹤這麽久了,誰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更不要提什麽凶器之類的了。要是能找著這些東西,就不用急著訊問林文斌了。”
“對了,刑警隊觀察林文斌這段日子裡,有沒有發現什麽其他比較異常的情況。比如說,他有一天,突然幹了一些平時他不會乾的事情,或者是,他突然吃了什麽他平時不會吃的東西,又或者他突然去了一個平時他不會去的地方,諸如此類的異常情況?”
“太過細節的,我也沒聽說,但是據觀察的叔叔們回來報告,說他的生活軌跡非常正常,一般都是哪兒有死人就往哪兒跑,去找業務,談妥了,就開乾,準備好了,把人往火葬場拉,十裡八鄉地到處跑,也沒在家長待著。”
這麽聽起來,除了在對待他老婆出軌這件事情上, 態度比較異常,其他的日常行為似乎也沒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對了,剛才,他提到‘車裡被人動過手腳’,你又提到‘把人往火葬場裡拉’!”
“是,他有一輛金杯麵包車,專門用來拉死人去火葬廠的,那車就跟我爸接咱倆去找三輪摩托車時坐的那一輛,一模一樣!”
呃,一模一樣的,我有些心塞,也就小胖大大咧咧不在乎。
“車查了嗎?”
“現在正在取證!不過聽我爸的意思,很難。他的那輛車,活人死人都裝過,啥樣的都有,就算是能提取到痕跡,也不能作為直接證據。總不能把那些已經下葬的,挖出來再驗一遍,更何況,那些燒成灰的,沒法驗,所以沒法排除!”
小胖的意思我懂了。作為殯葬行業的合法從業人員,林文斌有機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死者,在他的車上檢測出血漬,指紋什麽的,確實跟其他車輛不一樣。
這個林文斌有作案的動機,有作案的條件,可是卻找不到作案的證據。但是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呢?還會有其他人抱有跟林文斌一樣的殺心,要置馬有財於死地嗎?
“你怎麽肯定馬有財就一定死了呢?”小胖問我。
“他要是還沒死,就憑他一而再再而三,找林文斌麻煩的這股勁兒,也消停不下來。更何況,還有井裡的那個死人呐。”
我總覺得,我還有些什麽東西沒想明白!也許就是我覺得他很矛盾的地方,或許我可以從林文斌的人生經歷上,再重新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