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匯報演出結束，觀眾、媒體離場，劇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唐雲風跟著郭德剛，再將長輩們請上車，揮手告別。

　至此，整個湖廣園子的開張儀式，全部結束。

　“少爺，跟我走吧。”郭德剛招呼道。

　唐雲風笑問道:“師父，我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

　郭德剛竟然賣起了關子，這讓唐雲風無語。

　上次賣關子的時候，還是他帶自己去看病時。

　結果師徒倆一起，稀裡糊塗的撞到了成五爺門上。

　不但瞧了病，還拜入了口技門北派門下，堂堂正正的補齊了自己相聲十二門功課。

　這次再賣關子，真不知道中年老頭擺得又是哪道龍門陣?

　沒有多問，唐雲風拉開車門，請郭德剛上車。

　誰料，卻在後座上看到了另一位長輩。

　金紋聲，金爺。

　老爺子年紀漸漲，身體也愈加消瘦，但精神頭卻相當好。

　不愧是還有十一年福壽可享的老壽星，這架勢對頭。

　金爺雖然聲名不顯，但肚囊寬著呢，而且那又嘎又壞的勁頭，絕對真傳給了郭德剛。

　頭一個，“金紋聲”這個名字，都是別人告訴他，他才知道是自己的。

　年輕那會兒，他的藝名叫“金剛”。

　為了救在東北落難的師弟，隻身坐車前往。

　誰料，自己的錢包在車上被扒手牽了羊，轉眼自己也落了難。

　無奈中途在津城下車，尋訪同行搭救。

　巧得是，他在濟城拜的師父王先生，剛好便在鳥市的一家茶社演出。

　牽線搭橋，使了一段山東快書《武松趕會》，驗活過關，而且手藝得到了馬三爺、張壽程等前輩認可。

　等轉過天來，去茶社演出，卻看水牌上寫著:山東快書演員金紋聲。

　老爺子當時就急眼了。

　“怎麽一場演出兩個說快書的，這怎麽乾?這金紋聲是誰?”

　茶社管事滿腦門子的官司，疑惑道:“金紋聲不就是你嗎?”

　敢情是他師父王先生幫他新取的藝名，結果忘記了告訴他。

　得，“金剛”變成“金紋聲”，還是外人告訴自己的，他也只能委委屈屈的認下了。

　自此落戶津城，跟馬三爺等名家成了好友。

　金爺對朋友，同樣逗得不行，包袱不知不覺就抖出來了。

　馬三爺是回民，吃食有講究。

　有一年中秋佳節，金爺去桂順齋買月餅。

　進門就人家經理:“有去年的月餅嗎?”

　人家經理都聽傻了，直接說沒有。

　“沒有去年的，那就要買最硬的，能蹦牙最好。”

　經理可太好奇了，試探道:“您老買來幹嘛使呀?”

　金爺一臉壞笑道:“嘿嘿，我買了去看馬三爺！”

　規規矩矩說書，偷偷摸摸睡娘們。

　金爺打小走江湖，一生妙趣事，相當有意思的老頭兒。

　唐雲風請郭德剛上車，自己也麻溜的鑽了進去。

　王海一腳油門，爺們四人駛離新園子。

　“師爺，您幾時上的車，我說剛才怎麽一時不見了您呢?”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唐雲風問道。

　金爺笑道:“哈哈，我偷偷溜上來的，還能叫你給發現嘍?”

　一開口聲音宏亮，中氣十足，半點不像七十六歲的老人。

　沒跑了。

　打小練功，台上使一輩子活，吃一輩子開口飯的老藝人的標簽。

　外行人可能不懂，但有經驗的老江湖，即便是頭一回見面，都能直接猜到七八成。

　唐雲風豎起大拇哥誇道:“還是您能耐，厲害！”

　“哈哈哈！”金爺笑得更開心。

　看得出來，他今天確實非常高興。

　不為別人，隻為郭德剛。

　老爺子宣布加入德芸社，主要是想用自己的名號，為郭德剛擋些風雨。

　以他急公好義的灑脫性子，並不圖什麽回報，這是他一貫的風格。

　很多年前，金爺退休在家，靠點退休金，日子過得很清苦。

　小時候可是富家少爺出身，幾十年來雖然漂泊，卻也瀟灑，這臨老了，能受這苦?

　於是，他便琢磨出一個震驚了整個江湖的主意。

　通過收徒弟來賺錢。

　自己名聲不顯，但師承至少正經八百的吧。

　而且真論起來，輩分還極高。

　說乾就乾，消息散播出去，就等著收他個十個八個徒弟來孝敬自己。

　誰料，徒弟沒等來，到是京圈一位爺上了門。

　直接甩給他五千塊，讓他缺錢就言語，別給大夥找“師叔”。

　所以在相聲門，徒弟收得不好，可真是要挨罵的。

　金爺將錢收下，這靠收徒弟賺錢的主意，自然便得擱置。

　家財萬貫，不如一技傍身。

　老爺子手藝不差，骨子也愛說書。

　於是花甲之年，再次出山，在津城一家幾十人的小書館說書。

　上台說書，下台跟觀眾交朋友，外事基本不理會。

　而那會兒，郭德剛正三闖燕京城，正逢前師不認，拜師無門的尷尬之境。

　拜年時，老爺子得知情況，直接讓他頂著自己的名號去走江湖。

　呃，這回沒收錢。

　收錢，郭德剛也得有呀不是?

　照金爺的灑脫勁，說完就完，有事回來告訴我，我幫你罵人，其余詳情並不過問。

　正是借著這塊並不響亮的招牌，郭德剛才在燕京立下了足。

　人生落魄時，沒有晚輩會主動提及師門長輩的。

　幾年之後，郭德剛終於闖出了一點名頭，有了一些自己的粉絲。

　回首往事，感念恩情，他便多次在節目、博客裡，提及老爺子的名諱。

　有些剛絲來了興致，竟特意從燕京跑到津城去聽老爺子說書。

　聽完還不算，臨了還拉著他又合影又簽名的！

　老頭當時就驚了！

　“呦，敢情我還在燕京這麽有名?介都似嘛啊，哪跟哪啊?”

　打聽清楚才知道，根子落在了郭德剛身上，頓時開心的哈哈大笑。

　如今依然，不過是歷史重演罷了。

　紅了就好，火了就好，大家有飯吃就好，其余並不多嘴多問。

　但今天的這一場開業儀式，可著實把他震驚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這場面，這熱鬧。這風光。

　嘖嘖嘖，了不得。

　當初蹭著生日宴， 才叩頭的窮小子，已然風光如斯。

　這怎能不讓老爺子高興?

　清瘦的老臉上，褶子都多出來不少。

　不時，金爺拉著郭德剛的手，誇道:“小五呀，出息啦，真不錯，真好！”

　“老爹，都是您教導得好，沒您教得這些本事，我連足都立不住！”郭德剛感慨道。

　“哈哈，這話我愛聽，不過我的活兒，你可沒學全，得空家來，我都給你說道說道。”

　金爺肚子活兒多，這是事實。

　但明眼人都聽得出來，老爺子語氣裡藏著寂寞。

　年輕時享受過多少掌聲，退休後便得承受多少孤獨，這是所有藝人的命。

　萬物陰陽，平衡循環，自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