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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味道是什麽》一十六
  “是他從‘大寨’刀口下救我脫險,這些日子也是他一直用少的可憐的工資買米買菜,卻不曾接受我一分錢的酬謝,靠你們?早吧我餓死了。”老曹扳起臉,波子忍不住臉頰一陣抽搐。

  “那時候,兄弟們不是找不到大哥嘛,一點風聲都沒有······”。波子的搭檔是個面色猥瑣的中年人。

  “這更說明我弟弟是個忠義守信的漢子,這點夠你們學一輩子了!”。

  蘇思安見老曹身邊有了兄弟,知道是該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既然曹···哥痊愈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還要回去上班,有緣再見,鑰匙還您······”。當著老曹兄弟的面,叫聲‘曹哥’是對他最起碼的尊重。

  “兄弟留步!”老曹沒有伸手去接鑰匙,臉色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哥哥說過大恩不言謝,不是不該謝,但是弟弟的為人哥清楚,這所院子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產,乾乾淨淨,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了。”

  一套房產隨隨便便送人,這對於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無疑是天大的饋贈,但這話聽在蘇思安耳朵裡更像是一句客套。

  “曹哥,您的禮物太重,兄弟承受不起。”蘇思安極力推辭。

  “兄弟,這些日子雖然你話不多,哥對你的人品卻堅信不疑,你隻身一人在這個城市裡闖蕩,可以說前面的路步步是坎,哥哥也曾是個胸懷大志的熱血青年,十四五歲便去鄉下做了八年農民,回城無望,高考無門,好不容易熬回城裡,這院子又被霸佔,哥哥如果不用點特殊的手段,早就流落街頭了······現實殘酷,人情太世故·····只有這裡才能帶給我一絲溫暖,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蘇思安終於明白了老曹的良苦用心。

  這一瞬間,他真心把自己當成了同胞兄弟。

  不管是好人、壞人、普通人、抑或是罪孽深重的惡人,甚至是一個罪不可赦的殺人犯,他的心靈深處總有一片柔軟的地方,老曹父母早喪,孤身一人惡人堆裡裡摸打滾爬,或許這所充滿童年幸福時光的老房子就是他迷茫心靈最後的救贖地,在他眼裡,這裡無疑是聖潔的天堂。

  所以,今天他拱手相送的不僅僅是一座小院,更像一片赤誠的心,他這是要把心中最聖潔的東西拱手送給蘇思安呐。

  “好吧,小弟認下您這位哥,鑰匙我也會留下作為紀念。可是父母的愛遠比一套房產更加值錢,我知道您想報恩,所以我接受了你的這份情感厚禮,但房子卻不能接受,因為它同樣關乎我的尊嚴。”

  曹哥明白了蘇思安的心意,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落寞。

  “告訴哥哥,我還能為你做什麽?”曹哥說這話時很真誠,有了這一刻的真誠,蘇思安為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沒有白費。

  因為這個人還有底線,還有救。

  “君子之交淡如水,哥心裡有弟弟我已經很滿足了,不過弟弟還有兩件事想告訴哥哥。”

  曹哥有些動容:“弟弟請講。”

  “第一件:前天是‘大寨’押赴刑場的日子,卡車路過我們招待所門前,那麽驕橫的一個人,嚇尿褲子了,原來他也怕死呀。

  第二件:香港的船王曾經也是道上的老大,洗白了,現在生意做到了全世界。”

  明眼人都知道,蘇思安說的不是奉承話。

  曹哥突然臉色鐵青:“兄弟你走吧,你的話我會考慮,既然你不願結交我們這幫兄弟,

我保證不會讓外人知道你我的交情。”  了卻心事,一身輕松。

  出了胡家牌坊,路邊那棵落盡了黃葉的大槐樹不知何時周身纏滿了祈福的紅綢,望著它虯曲著指向青天的枝杈,蘇思安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莫問前途凶吉,但求無愧於心,一段小小的插曲,暫時畫上了句號。

  北海市的秋天特別短暫,幾天前還是汗衫短褲,轉眼已經千裡冰封。

  楊廚中午告訴倆徒弟,說師母為了慶祝女兒回歸,特地邀請他們晚上去家中小聚。

  故而下班後,雖然天空中飄起雪花,兩兄弟依然騎車出了城。

  師傅的家住在城南十裡堡,相對於城市的喧囂,這裡的冬天顯得各外清冷,特別是像今天這樣飄著雪花的傍晚。

  按照師傅留下的門牌號,二人輕輕松松找到了這座孤立於村頭的四合院,門樓子不高,天井卻比想象中要大。

  推開房門,一股溫暖的氣息迎面撲來,客廳裡開著電視,沙發上卻空無一人。

  師母正在廚房裡陪師傅做菜,聽到門響忙探頭喊了道:“初荷,客人到了,出來招呼一下。”

  “來啦,”隨著一聲清脆的回音,臥室門驀然打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小鹿般跳了出來。

  “兩位師哥請坐,爸爸媽媽正在廚房裡忙呢。”

  不用猜她就是師傅的女兒楊初荷。

  這是一個皮膚異常白皙的女孩,精致的五官、挺直的的腰身、習慣性微微上揚的下頜,處處彰顯著舞者的優雅。

  不知為什麽,初次見到師妹的蘇思安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不過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很快便被走出廚房的師母衝淡了。

  如果說三十歲的女人像一杯醇酒,四十左右的余愛秋更像是一杯濃淡相宜的清茶,那是經過多少風雨後的沉澱,少了濃豔,卻多了一份從容。

  “師母好!”蘇思安和師弟幾乎同時站了起來,問候也出奇的一致。

  因為師兄弟身高有點差距,余愛秋一下子便厘清了他倆的身份。

  “思安,你比初荷大了半年,是哥哥, 月明比你倆小了一個年頭,該是弟弟了。”

  “月明雖然小一歲,卻事事想在我前面,事實上是他一直在扮演著哥哥的角色。”

  “你也很懂事呀。”楊樂春走出廚房笑著對妻子說:“愛秋,咱們這個思安還是個大才子呢,同事們私下裡都叫他‘蘇學士’。”

  “是嗎?這蘇學士可了不得,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囊括了多少愛恨愁離。”師母能夠熟練地背出蘇東坡的名句,一看就是個博學的女人。

  “可是蘇軾這兩句詩,卻是寫給弟弟蘇轍的。”話一出口,蘇思安立刻感到自己的不合時宜,這是敘家常,不是教室裡的學術爭論。

  余愛秋明顯一個愣神,小夥子趕忙為自己圓場:“其實師母說的也對,同樣一首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就像李商隱的‘蠟炬成灰淚始乾’,本意說的是愛情,誰想到會被後人引申為對教師的讚美?”

  初荷拍拍桌子衝母親挑釁的搖起了手指,“媽呀,老媽終於碰到對手了,是不是今後我就可以解放了?”。

  余愛秋高高揚起右手,故作嗔怒輕輕拍向女兒的後背:“鬼丫頭,媽媽讓你讀詩詞是想提高你的個人修養。怎麽就成壓迫了?”

  初荷做了個鬼臉,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我是一個舞者,高貴的武者,我向往《梁祝》的淒美,我向往《黃河》的奔放,唐詩宋詞嘛,不喜歡。”

  轉身問父親:“爸爸,女兒高貴嗎?”

  楊樂春滿眼流淌著幸福:“個子雖‘高’,卻不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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