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源清素洗了澡，換上浴衣。

　　從客房冰箱裡拿了瓶可樂，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

　　深夜的山間旅館，原本應該安安靜靜，卻不時能聽到大喝聲。

　　被連綿如屏風的「三國山」環繞的「蘆之湖」上，五光十色的神力，像是夏日祭的煙火。

　　依舊有沒睡的修行者在練習咒法。

　　源清素將喝了兩口的可樂，放在身前的白色矮桌上，打開關機一整天的手機。

　　「你虧慘了！五月祭！戀愛研究會打算請女優！紗倉真菜！！！可惜不是我最喜歡的松下紗榮子！」(岸田)

　　「我是她書迷，記得幫我要簽名」源清素回復。

　　「源君，快看雅菜在幹什麽！」稻葉發來的消息，還有一張圖。

　　圖:雅菜手撫摸上課用的人體模型臉頰，一副準備接吻的樣子(在研究顱骨)。

　　「源君，快看稻葉在幹什麽！」這是雅菜發的，同樣有一張圖。

　　圖:稻葉從後面抱住人體模型，右手搭在右肩，撫摸胸口(胸廓)，左手撫摸腹部(盆骨)。

　　源清素在推特上，將兩人的臉貼上布爾瑪貼紙，發了出去，配字:「當代女醫科生」

　　不一會兒，雅菜、稻葉、岸田，還有一些同學，紛紛在下面留言，互相發黑圖，吵鬧成一片。

　　甚至還有源清素盯著女屍胸部的照片。

　　源清素本人研究了好一會兒，沒明白為什麽照片看起來那麽下流，當時他明明神情專注，想著，想著什麽來著?

　　對了，想著:心肺功能其實指的是氣體交換的肺部，以及負責把血液泵向全身各處的心臟。

　　想著胸部的各個器官。

　　當然胸部也有想，畢竟是胸部器官之一，學習要扎實，不能三個記住兩個就得過且過。

　　“咚咚咚！”，敲門聲讓源清素回過神。

　　放下手機，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是水天宮巫女。

　　‘據說是個蕩婦。’神林禦子的聲音，浮現在他腦海裡。

　　“水天巫女?”源清素不動聲色。

　　“我能進去坐坐嗎?”水天巫女面帶微笑，聲音如一陣春風。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源清素聲音親切，但身體沒有讓開的意思。

　　“其實，源君今天做的事，我早就想做了。”

　　“是嗎?”

　　“嗯。”水天巫女按住胸口，巫女服勾勒出胸部的飽滿曲線，“但我是個猶猶豫豫的小女人，總是下不了決心，擔心神道教，顧慮神社的祖訓。”

　　“誰都會有這樣的顧慮，水天巫女沒必要自責。”

　　“太煎熬了。”水天巫女繼續說，“想做，不敢做，‘不能繼續這樣下去’的焦躁感在心裡燃燒，痛苦得讓我想攪動自己的胸口。”

　　她微微拉開巫女服的“y”型領口，胸丘露出一抹雪白。

　　水天巫女喘息著，胸丘也跟著起伏，她清秀的臉頰顯得痛苦，讓人心疼，想幫她排解胸悶。

　　“水天巫女......”

　　“叫我小水。”水天巫女的聲音不嫵媚，十分柔弱，讓人既想呵護，又想蹂躪。

　　再想到她十二巫女高高在上的身份，還有眼前雪山一般雪白的胸丘，換了一個男人，早就控制不住心底的衝動與欲望。

　　就連源清素，腦海裡都閃過‘把她拉進房，狠狠按在床上’的想法。

　　“......小水巫女，今天晚上夜色這麽好，我們不要說這些令人傷心的事，

各自回房間賞月，怎麽樣?”源清素說。　　接近滿月的月亮掛在中天，熠熠生輝，夜風吹過即將入夏的高野，今天的夜色很美。

　　水天巫女展開雙手，勾住源清素的脖頸，雪乳擠壓在他身上，從他的懷裡望著他，輕聲說:

　　“我就是夜色。”

　　“......”

　　“清素...清素...”水天巫女聲音呢喃，一聲一聲呼喚。

　　“......”

　　水天巫女意識到不對勁，順著源清素的視線，朝走廊右邊看去。

　　穿著印有蝴蝶圖案浴衣的神林禦子，冷冰冰地望著這邊。

　　水天巫女若無其事的松開手，整理領口。

　　她朝神林禦子行了一禮，又溫柔地笑著朝源清素輕輕點頭，消失在走廊左邊。

　　神林禦子走過來，清澈的眸子凝視源清素。

　　“......請進。”源清素讓開位置，神林禦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進房間。

　　“幸好你來了。”源清素關上房門。

　　神林禦子沒理他，徑直坐到窗邊。

　　源清素從冰箱裡給她拿了一瓶橘汁，自己坐在她對面，拿起可樂喝了兩口。

　　可樂罐上布滿水珠，手一片潮濕。

　　神林禦子似乎剛洗完澡，頭髮盤著，隻留了兩縷垂在肩上，薄薄的浴衣，輕輕裹在她纖細的嬌軀上。

　　近距離一看，更覺得她清麗絕俗。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這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稱讚。”

　　頓了頓，源清素歎氣道: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此時此刻，要形容我眼前的神林小姐，這個說法還是躲不開，因為它太貼切。”

　　以前稱讚神林禦子，她會說聲謝謝，這次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她喝了兩口橘汁，放下杯子，用冷峭的聲音說:

　　“天賦好的人，容易自恃太高，以為一切盡在掌控，對於那些花言巧語的邪惡之人，反而沒了戒心，尤其是你，器量本身就是狂妄。”

　　“明白。”源清素正襟危坐，一副接受教育的樣子。

　　“你今天晚上表現得大義凜然，大家看著都很佩服你，但嫉妒恨你的人更多。

　　“等消息傳出去，有因為你的器量，想殺你的人;有因為「大日如來咒」，想殺你的人;甚至單純看你不順眼，見不得別人好的人，也會來殺你。

　　“到了那個時候，今天那些佩服你的人，在別人找機會冤枉你、讓你身敗名裂、殺你的時候，他們就算不被蒙蔽，依然不會站在你這邊，歸根結底，這個世界利益至上。”

　　源清素原本以為神林禦子在說水天巫女的事，聽完她這大段話，才知道不是，情不自禁認真起來。

　　而且她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從他的角度去思考，處處為他考慮，源清素心底湧起一股暖流。

　　神林禦子看他神情嚴肅，冷冰冰的表情稍微緩和，繼續說:

　　“光明普照如太陽，燃燒45億年，連地球都不能全部照亮，更別說人心。

　　“八神雷一分為四，我兩道，關西兩道，北海道兩道，神道教兩道，「大日如來咒」不弱於完整的八神雷，幸好你分享出去，要不然今天晚上來的，就不是水天宮的蕩婦。”

　　源清素明白了。

　　神林禦子不僅是擔心他，還是有水天巫女的事。

　　“我現在該怎麽辦?”他問。

　　“聯合了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神林禦子說，“那些朝不保夕的修行者，厭惡戰鬥的修行者，經歷過親朋死亡的修行者，拉攏他們。”

　　稍微停頓，她又叮囑道:

　　“以後不管你是為了和釋加牟尼比較，還是為了和平，你嘴上必須說是為了和平，而且對誰都不要說真心話。”

　　“姬宮十六夜也不行?”源清素看著她。

　　“除了我，你對誰都最好留個心眼。好了，把「大日如來咒」再跟我說一遍吧。”這是神林禦子的第五句話。

　　“......”

　　原來既不是因為擔心他，也不是為了水天宮的巫女，而是為了「大日如來咒」。

　　這當然是開玩笑，神林禦子又在用拙劣的方式，試圖讓源清素討厭她，懷疑她。

　　源清素說起「大日如來咒」。

　　這道咒法極為複雜，需要大量的佛法才能理解。

　　源清素學八神雷時得心應手，但「大日如來咒」現在連門都沒入。

　　十分鍾後，神林禦子再次說:“人人都有偏私忌妒之心，你記住這一點。”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源清素笑著說，“不過，也正因為世間不完美，所以我才要竭盡全力，去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你以後對別人，就保持這副積極的樣子，如果是真心這麽想，那就最好了。”

　　“當然是真心。”源清素說，“我對任何人都留一個心眼，除了你。”

　　他看著神林禦子，在肩頭兩縷烏黑落發的映襯下，脫俗的臉頰越加顯得白皙。

　　“我原本就信任你，”他說，“剛才聽你叮囑我的那些話，身體就像回到小時候，躺在繈褓裡，嬰兒籃那溫和的晃動。”

　　面對源清素的視線，神林禦子清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攤開右手，一隻金色蝴蝶，停留在她雪白的中指上。

　　“這是小蝴蝶的分身，為了你的安全，我想把她留在你身邊，但你對我也沒了任何隱私，要不要，你自己決定。”

　　源清素笑著伸開手，金色蝴蝶翩翩起舞，落在他手上，隨後又飛進頭髮裡。

　　明明是金色，但落進頭髮之後，轉眼卻不見了。

　　“真想把你摟在懷裡，親你一下，對你說:都聽你的。”源清素感歎。

　　“都聽我的?”神林禦子眉頭好看地一挑，“那你還敢一個人跑去千葉?我允許了嗎?”

　　“……你也太會翻舊帳了，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神林禦子理也不理，站起身，朝房門走去，丟下一句:“把門鎖好，別再讓什麽小水進來了。”

　　當天晚上，沒有巫女上門了。

　　第二天一早，源清素前往高野山僧人臨時居住的「本還寺」。

　　沿途的步道種滿青松翠杉，景致怡人，與世隔絕。

　　“源閣下，昨晚的事，是我們錯了，對不起。”剛在佛堂坐下，除了萬卷上人以外，其余僧人雙手合十，齊齊向源清素鞠躬行禮。

　　“是我擅自要求加入「卍」字光輪，是我錯才對。”源清素連忙說。

　　“源閣下不把咒法放在心上，一心為了眾生，我們不但錯了，還犯了戒。”說話的是昨晚要和源清素較量的高大僧人。

　　“源閣下說得對，”和源清素辯論過的瘦削僧人說，“當年空海祖師前往大唐學法，青龍寺不但沒有嫌棄祖師是異邦，還授予‘遍照金剛’的尊號，我們現在大敵當前，依然私欲當前，愧對祖師。”

　　“如果沒有看見新人自盡，修行者凌辱弱小，我也不會做出昨天那種事。”源清素說。

　　他環視眾人一眼，接著說:

　　“誰也不是生來就知曉一切，釋迦摩尼也是修行之後，才遣散奴仆，穿破衣，這就是修行的意義。”

　　“南無大法師遍照金剛。”萬卷上人忍不住唱道。

　　“南無大法師遍照金剛。”所有人僧人低下頭，對源清素心悅誠服。

　　昨晚的事，在佛號中畫上句號。

　　萬卷上人將「卍」字光輪的心決咒語，詳盡地教給源清素。

　　「卍」字光輪雖然難，但比起「大日如來咒」簡單太多了，源清素沉吟一會兒，立刻入了門。

　　“法身周遍，器無差別！”咒語一出，渾身黑色神力呈水滴狀將他包裹。

　　法相莊嚴，儼然一尊菩薩。

　　高野山的僧人，已經知道源清素器量遠超常人，但還是被他的天賦嚇到了。

　　正如他們昨天晚上說的，高野山一千兩百年來，短時間內學會「卍」字光輪的只有一兩個，但這裡的短時間，至少也是一個星期。

　　“法身周遍，器無差別！”萬卷上人吟唱咒語。

　　其余僧人變換座位，也跟著吟唱咒語。

　　佛堂內，所有人的器量連接在一起，組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卍」字。

　　源清素瞬間明白了「卍」字光輪的奧秘。

　　這是將所有人的神力合為一體，由主持光輪的人支配，主導咒法的人器量越大，越能充分發揮這股神力，「卍」字光輪的威力也就越大。

　　他立馬想到自己來主持咒法，但又立馬放棄。

　　畢竟是外人，他想著發揮咒法的威力，討伐妖怪，減少傷亡，但不是人人都這麽想。

　　神力收斂，佛堂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陽光將松樹的影子丟在佛像臉上。

　　“源閣下，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萬卷上人說。

　　“上人請說。”源清素恭敬地回答。

　　“討伐妖怪的時候，請閣下主持「卍」字光輪。”

　　在座的僧人紛紛驚訝，卻沒有開口反駁。

　　“我修行一個月，殺掉的妖怪只有一隻三米高的櫻花妖，經驗淺薄，這麽重要的事，還是上人親自主持最好。”源清素拒絕道。

　　萬卷上人笑著說:

　　“閣下也說了，怕這怕那，什麽時候才能邁出第一步?我們雖然沒有閣下那麽大的器量，把咒法公布出去，但讓閣下主持咒法的器量，還是有的。”

　　源清素看了眼其余人，所有人都肯定地望著他。

　　他從小到大，從心底裡堅信，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做，就能比任何人優秀，當然不會怕。

　　“好！”他大聲說，“那就由我們邁出這第一步！”

　　“南無大法師遍照金剛！”僧人們也豪氣頓生，熱血沸騰。

　　“源閣下，”萬卷上人又說，“還有一件事。”

　　“請說。”

　　“當年空海祖師，能在三年內修成「遍照金剛」，其實得到青龍寺惠果大師的「胎藏咒」灌頂。”

　　“「胎藏咒」?”

　　“將自己所學佛法，全部傳授給一個人。”

　　“難道上人要傳給我?”源清素疑惑道。

　　萬卷上人點點頭，又說:“拔苗助長，在佛門是禁止的事情，當年空海祖師是外邦，連漢語都說不明白，惠果大師才破例灌頂。”

　　說到這，他再次讚歎:“惠果大師為空海祖師灌頂，傳授佛法，這才是真的大師。”

　　源清素心裡高興，正愁怎麽學「大日如來咒」，隨後又忽然想到一件事。

　　“上人要為我灌頂，對自己有沒有危害?如果有，那就算了，我自己學起來也很快。”他說。

　　“虛弱一兩年。”萬卷上人說。

　　“那不行！”源清素連忙拒絕，“一兩年，萬一遇上妖怪，那不是白白送死?”

　　“閣下請放心，”萬卷上人笑道，“高野山僧人上萬，大家知道我是給「大日如來咒」的傳人灌頂，也願意替我出戰。”

　　“上人，灌頂算我一個！”高大僧人站起來說，“源閣下，請不要嫌棄，我對佛經的理解比不上上人，但也有一點自己的淺見。”

　　“還有我！”瘦削僧人也站起來，“我沒其他本事，只是讀過的佛經都背下了，讓閣下記得熟一點！”

　　“還有我！”

　　“我也是！”

　　轉眼間，除萬卷上人外，高野山這次來的四十八名僧人，全都站起來。

　　源清素還沒來及拒絕，萬卷上人開口對眾僧人說:

　　“你們是想幫源閣下，還是想逃避【戰役】，躲在山裡修行?”

　　“嘿嘿。”高大僧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板寸頭，“都有一點。”

　　“遇到源閣下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想回奧之院繼續苦修。”瘦削僧人說。

　　眾人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有佩服源清素，有感恩他傳授「大日如來咒」，也有想逃避【戰役】的，也有想看「源清素」得到灌頂之後，能不能成佛的。

　　‘這就是可以團結的力量。’源清素心想。

　　“源閣下，”萬卷上人對他說，“就答應他們吧。”

　　“謝謝各位大師。”源清素笑道，“等我成佛，各位都是從龍之臣，個個封金剛，人人都是菩薩！”

　　“不可不可，我們佛教不興這個！”

　　“好好好，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要和空海祖師肩並肩，一起做金剛?”

　　下面吵成一片，有的念誦佛法，有的興高采烈，有的感覺源清素成佛很難。

　　萬卷上人也不管他們，對源清素說:“閣下器量弘深，心懷天下，但還是要戒驕妄。”

　　“我開玩笑呢，上人不要當真。”

　　“這樣最好。”萬卷上人點點頭，“灌頂的事情，等妖怪出現，施展「卍」字光輪，眾人器量合一，閣下作為主持咒法的人，每運用一道神力，灌頂的效果也更好。”

　　“上人安排好了。”源清素對灌頂的事，雖然高興， 但也不是很迫切。

　　“還有，閣下最好學一些漢語。”

　　“漢語?”

　　萬卷上人點頭，解釋道:

　　“空海祖師去長安學法，曾寫下一本研究漢詩的《文境秘府論》，高野山很多經文，需要用到華夏思想。我本人去過廣東的中山大學，學了七年的華夏哲學。”

　　“我也去華夏留過學。”高大僧人說，“Facebook的名字叫‘魯智淺’。”

　　這話是用漢語說的，一股福建口音。

　　其余的人也紛紛說起留學史，竟然有一大半都懂漢語。

　　源清素心裡對這些人更加親切。

　　事情談好，萬卷上人讓其余僧人修行，自己送源清素。

　　杉木參天，很多都是上百年的古木。清晨空氣清涼，陽光透過樹隙照下來，已變成光影的遊戲。

　　兩人走在長長的石板路上。

　　“源閣下，其實我為你灌頂，有自己的私心。”

　　“私心?”

　　“閣下器量之大，我活了五十年從未見過有，連世尊都傳你「大日如來咒」，但佛魔不過一念之差，我希望閣下將來面對魔道，能想起我們這些知錯能改、願意為你灌頂的添柴人。”

　　源清素無話可說。

　　遠處傳來烏鴉的叫聲。

　　“上人，烏鴉在東瀛人心裡，到底是怎樣的形象?”他問。

　　萬卷上人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依然平聲回答:

　　“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會出現不吉利;另一種，是神在帶路。”

　　“希望是後一種。”源清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