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扇走後,六出花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結束。”
“什麽結束?”源清素疑惑道,三人都看著她。
北海道巫女盤膝坐好,閉上雙眼,開始修行。
窗外開始下雪。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笑了,也找地方坐好,進入冥想。
黑光、金芒、火焰、雪花,靜靜地燃燒。
四人中,天賦最差的也至少在東瀛前六,此時一起修行,屋外的神明之氣,猶如從天而降的瀑布,轟鳴著湧入屋內。
受到神明之氣的影響,雪花越下越大,同時起了風,嗚嗚作響。
轉眼間,剛才宛如仙境的雪地平原,刮起恐怖的暴風雪,隨著天色逐漸暗淡,變得陰沉恐怖,仿佛棲息著怪獸。
五光十色的小屋,靜謐地端坐在如傘蓋的巨樹下。
漸漸的,源清素仿佛離開自己的身體,衝出屋頂,來到夜空中。
漫天的星辰在閃爍,巍峨的雪山向他致意,雪花圍繞著他飛舞,每一朵都在歡迎他。
中途似乎聽見有人醒了,他沒睜眼,他心如止水,連自己都忘了。
第一個醒來的是六出花,她是看心情修行,累了就結束,發呆到無聊就開始。
緊隨其後的是神林禦子和姬宮十六夜,兩人是跟著六出花。
少了三人,神明之氣瀑布的氣勢逐漸減弱,但依舊能在平原上掀起大風。
“接下來打算做什麽?”神林禦子問六出花。
“準備晚飯。”六出花站起身,走向廚房。
她走出幾步,停在那裡,回頭看著兩人:“我不會給你們做,自己做自己的。”
“我不會做飯。”神林禦子說。
姬宮十六夜瞥了眼跪坐在一邊的火扇,火扇站起身,走到六出花身邊。
“自己做自己的哦。”姬宮十六夜笑著對神林禦子說。
神林禦子抬手,搭在面色沉靜的源清素肩上,把他搖醒。
源清素緩緩睜眼,瞳孔如夜色般黑亮,過了一秒,才稍稍變淺變暗。
“怎麽了?”他問神林禦子。
“去做飯。”神林禦子說。
“”源清素看著她不說話,眨了兩下眼睛。
“自己做自己的,我不會。”說完,神林禦子抬起下巴,朝廚房的方向示意,意思是:快去。
“是是是。”源清素手撐膝蓋,站起身。
“算了。”姬宮十六夜沒好氣地板著臉,“火扇,一起做了吧。”
“是。”
“還是小夜子心疼我,”源清素笑道,“也要感謝火扇小姐,又是鋪床,又幫忙做飯。”
火扇笑了一下,低頭行禮,沒說什麽。
因為沒有桌子,碗碟什麽的,都放在托盤上,而托盤就直接放地板上。
“太簡陋了,”源清素吃著帝王蟹,滋味甜美,“好歹放張桌子。”
三人沒搭理他,其實他本人也根本無所謂。
“考慮好了嗎?”神林禦子問六出花。
“還沒開始。”六出花用筷子夾起一片烤肉、少許米飯,用“含”的方式放進嘴裡,十分優雅。
看她吃飯激不起任何食欲,給人一種寡淡無味的感覺。
“這是什麽肉?”姬宮十六夜也夾起一片烤肉。
“蝦夷梅花鹿。”火扇回答,“是北海道的特產。”
“北海道舊稱蝦夷地。”源清素炫耀他沒什麽用的知識。
窗外風雪小了,只剩三三兩兩的雪花,悠閑地從夜空飄落。
“洗澡在哪兒?還是說,你不洗澡?”一吃完飯,酷愛泡澡的姬宮十六夜就問六出花。
“有溫泉。”
六出花帶著四人,踩著厚雪,來到露天溫泉。
熱氣騰騰,白霧繚繞,光是看著心裡就暖和,迫不及待想下去泡泡。
“只有這一個?”源清素問。
六出花隨便吹了一口氣,寒氣卷過水面,一堵冰牆從池底攀起,將溫泉池分成兩份,一半四分之一,一半四分之三。
“也太公事公辦了!”源清素忍不住笑道。
“我在這邊,你們去那邊。”說著,北海道巫女就走向四分之一那邊。
“等等!”姬宮十六夜手扣住她纖弱的肩膀,“清素可以和我一起洗,但不可以和禦子一起。”
“素素是個大人,是一名合格的男孩子,不能和我洗澡。”
“神林小姐,男人不能和女人洗澡這句話,就那麽繞口嗎?”
“注意你說話的態度。”神林禦子這次換上了‘嚴母’的神情。
“是該注意說話的態度,我說的是你!”
神林禦子笑起來,正要說什麽,六出花突然解開巫女服的腰帶,她那特殊的、印有雪花的白裙子,掉在雪地裡。
“喂!”
“喂你個頭,給我把眼睛閉上!”
說髒話的姬宮十六夜,用扇子擋住源清素的臉。
不僅如此,在扇子與臉之間,神林禦子的手已經蒙住了他的眼睛。
“可惡!早晚弄一個可以透視的妖身!”源清素故作氣憤。
他心情好極了,神林禦子的手有些涼,貼在臉上很舒服。
“你說什麽?(你敢。)”兩位巫女同時開口。
“我開玩笑,你們不會聽不出來吧?”
“開玩笑?”姬宮十六夜說,“那我也開一個玩笑,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再”
“你們好吵,洗不洗?”六出花已經脫光了源清素聽得出來。
“你先下去。”姬宮十六夜命令。
“回來,這邊!”又聽見她喊,看來六出花還是打算去四分之一那邊。
源清素覺得六出花好玩極了,還有冰色神力下,那苗條而光潔的雙腿,再多的他就沒看到,神林禦子太快了。
等六出花走進霧氣繚繞的溫泉,神林禦子松手了,但姬宮十六夜依舊不放心,把他帶到冰塊另外一邊,才準他從扇子上移開視線。
源清素收起神力,脫了衣服,步入溫泉。
一股直穿肌底的熱度,迅速裹住他的身體,讓他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今天一天,從東京跑到青森,又從青森坐船來北海道,再從函館趕到劄幌,最後還從劄幌飛來這裡,這些沒給身體帶來多少疲勞,但心裡卻有一種疲憊感。
還有【珊瑚魔娥】的心理壓力,也在溫泉的浸泡下,漸漸消散。
四人全都收起了神力,周圍沒有燈火,黑暗籠罩平原,只有雪面反射著微光,滿天的繁星。
源清素雙眸變成猩紅,看見冰塊對面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肉色。
他歪歪頭,看不清;
雙眸變得更紅,還是看不清再用力就要射出紅光,把冰塊融化了。
眸子裡的紅光隱去,又浮現出一圈一圈的紅金色光環,還是看不清。
“那家夥現在絕對想盡辦法偷窺,眼睛估計都瞪紅了。”
“小夜子,別以為我不在,就可以隨便汙蔑我!”源清素盯著說話的肉色看,眼裡的光環跟密碼鎖似的,一圈一圈地轉著,但就是打不開。
“你的眼睛在做什麽?”哪怕在溫泉裡,神林禦子的聲音依舊清冽如溪水。
“看星星啊,還能嘶!”源清素右手按住後腦杓,像是一根頭髮被拽下來了的刺痛。
“哈哈哈!”對面女人的笑聲,混著水花,比冬天咕嘟咕嘟響的火鍋還要誘人。
“清少爺”姬宮十六夜嬌聲喊道,“等下次,只有我們三個人的時候,我和禦子再穿泳衣和你一起泡溫泉!”
“我媽媽說過,做人要言而有信!”源清素應道。
“好的”又是一陣輕快的笑聲。
被警告後,源清素也不折騰了,一個人靜靜地泡在溫泉裡,仰望夜空。
對面也不說話,靜悄悄的,恍如置身無人的淒美廢墟。
源清素抬起手,一拳揮向天空,只是肉體的力量,便帶起強風,掀起粉雪。
“你做什麽?不冷嘛!”對面傳來姬宮十六夜驚呼聲。
“抱歉。”源清素把手臂縮回溫暖的池水裡,“看著天空,總想跟它較勁,忍不住就給了它一拳。”
“給它一拳?它不給你臉色就不錯了。”
“讓它來!”源清素開玩笑地大笑道。
“清少爺,你知道禦子現在是什麽眼神嗎?”
“說說看。”
“母親看見勇敢頑皮的孩子,有點責怪,又有點驕傲。”
源清素極為無奈地長歎一口氣,把腦袋沉進溫泉裡。
“她在騙你。”神林禦子的聲音,隔著水面,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洗完澡,四人回到巨樹下的木屋,臥室只有一間。
“我睡哪兒?”源清素問。
“只有一個房間,除了角落,你還能睡哪兒?”姬宮十六夜反問他。
源清素其實想說的是自己是不是要一個人睡客廳,把臥室留給三位巫女姐姐。
但他瞬間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當做沒考慮過,轉而順著姬宮十六夜的話說下去。
“我不喜歡牆壁,有牆壁睡不著,睡中間可不可以?”不但能裝糊塗,甚至能得寸進尺。
“你說呢?”
“完全可以。”源清素表情沉穩,像是對一項法案點頭表示肯定,“我睡角落,你們其中一個人挨著我睡,我說不定會動手動腳,睡中間就不會了。”
說完,他還問三人:
“不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神林禦子笑了,然後用沉靜的聲音說:“睡吧。”
四人躺下來,源清素如願以償,睡在了神林禦子與姬宮十六夜的中間。
姬宮十六夜貼牆,神林禦子在源清素與六出花的中間。
無人的、奇異而盛大的安靜。
突然之間,夜色與沉默中,傳來源清素的笑聲。
“笑什麽?”神林禦子輕聲問。
“我覺得自己好像提前過上未來的生活,這樣會不會太幸福了,預支了運氣?我不會死在珊瑚魔娥手裡吧?”
“就我們四個,沒有其他人了嗎?”六出花問。
源清素安靜下來。
姬宮十六夜和神林禦子笑出了聲。
屋子裡,有種高中生出去露營的興奮感。
“不回答我?”看來,六出花不打算放過源清素。
“我很難過,對人生感到絕望。”源清素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會說出這句話。
距離十八歲還有五個月的那年春季,從瀨戶內海開往東京的夜間大巴上,當時坐在身邊的人一直打呼嚕,他都沒這麽說過。
“絕望?你?”姬宮十六夜好笑道。
“是啊,神林小姐不願意為我放棄神巫的責任,小夜子你還有好多小秘密沒告訴我,這樣的人生還不夠絕望嗎?”
姬宮十六夜側過身,看著源清素,用幼稚園女老師哄睡的輕柔聲線說:
“可以告訴你啊,不但可以告訴你,還可以和你結婚,問題是你做好知道的準備了嗎?”
“難過絕望之前,先反思自己,同時追求兩個人,替別人想過?”另外一邊,傳來神林禦子的說教。
“對不起,以後我們三個人好好相處吧。”
“想得美!”姬宮十六夜笑罵道,抬手打了源清素一下。
之後,就沒拿回手。
她正一步步完成自己的小動作,就像課堂上偷吃零食看一眼黑板,撕開包裝;附和老師兩句,擠出一口吃得下的量;趁老師看向別處,低頭吃下。
“還是不回答我。”六出花的聲音冒出來。
“六出花小姐,”源清素揉捏著姬宮十六夜的手,開口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我陪你睡了一覺?”
“你過來。”
“不但要睡,還要當著我們兩個的面?”姬宮十六夜掐住源清素的手。
“你們也可以一起,我不介意。”
“打住,打住!”源清素趕緊喊暫停,“睡覺這事不可能!”
“睡吧,有事明天說。”神林禦子道。
室內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響,一切都好似已經睡去。
過了不知多久,姬宮十六夜忽然將嘴唇湊到源清素耳邊,輕聲問:“你冷不冷?”
“好冷!零下四十一度能不冷嘛!”
兩人同時笑起來。
姬宮十六夜輕聲離開自己的被子,源清素悄悄拉開自己的被窩。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與此時的暖和比起來,剛才竟然真的冷得像要結冰。
姬宮十六夜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吻了上來。
纏綿了許久,源清素正要有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姬宮十六夜拉住他的手。
“別亂動,把她們吵醒了怎麽辦?”她呢喃似的說。
“不會,都睡著了。”為了以防萬一,源清素側頭看去。
夜色中,神林禦子正冷冷地瞧著他。
“怎·麽·啦?”姬宮十六夜覺得奇怪,稍稍提高聲音,從呢喃變成悄聲,語氣軟軟的被神林禦子的聽見了。
神林禦子抬手戳了下源清素的側腹姬宮十六夜瞬間安靜下來。
“你們不睡覺嗎?”北海道巫女的聲音又冒了出來。
姬宮十六夜一言不發,十分迅速地鑽回自己的被子,還把頭捂住了。
“嗯哼!”源清素整理情緒的聲音。
“接吻是什麽感覺?”六出花問。
“你一直沒睡?”收拾好情緒,源清素好奇道。
“嗯。”
“在考慮幫不幫我們的事?”
“你好像不太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稍作停頓,六出花又補充了一句,“之前的問題也是。”
“提問題是你的自由,回答問題也是我的自由,就像寫情書一樣,寫不寫沒人可以管你,但本人接不接受也不受任何人管。”
“沒有好處,我不會幫你們。”
“你問吧。”
“接吻是什麽感覺?”
“怎麽說呢我也說不清。”
“你和她親一下不就知道了。”姬宮十六夜從被子裡探出頭。
“胡說什麽。”源清素說,“你真想讓我和別的女人做這種事?”
姬宮十六夜冷哼了一聲:“你和禦子沒親過?”
源清素明白過來,她根本不是讓他和六出花接吻,而是在諷刺他。
“剛才是你們兩個抱在一起,還當著我的面。”神林禦子提醒。
“誰讓你不睡覺,難道還怪我們?你不會也想趁我睡著,偷偷和清素做些什麽吧?”
“小夜子,神林小姐,在我心裡,你們”
“你們好像不太把我放在心上。”六出花打斷了源清素的誓言和情話。
耳邊傳來忍不住的輕笑聲。
“別笑,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嘛!”源清素隔著被子,打了姬宮十六夜的屁股一下。
“打哪呢?有病,不是我笑的!”
“嗯?”
“抱歉。”神林禦子忍笑忍得好像有些痛苦。
源清素伸出手,假裝責怪地握住她的手。
神林禦子拿走。
他又伸過去,輕輕牽住。
雪夜終於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