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聲音吸引,田鶴回神,轉過頭來。
九組的人已經消失在遠方的霧靄中,她也沒用神力去查看。
“怎麽了?”她奇怪地問。
“遊客。大清早,以為沒人,結果在濃霧中看見一堆人,估計被嚇壞了吧。”源清素笑道。
“一般人不知道巫女要做早課呢。”田鶴也笑起來。
“說起這個,我在京都的第一天,天還沒亮,就聽見‘哲學之路’傳來和尚的誦經聲,也被嚇了一跳。後來才知道,不是修行者的和尚,為了讓誦經聲更有‘佛性’,每天早上都要練習,跟唱歌似的。”
“不管哪一行,哪一業,勤奮都是少不了呢。”
“嗯,連天才如我,也必須勤奮,或者說,異於常人的勤奮,也是我的天賦之一。”源清素說。
田鶴打量他兩眼,掩嘴笑道:“清素君也會開玩笑啊。”
“嗯?”源清素楞了一下,隨後笑出來,“就當是玩笑吧,對了,你見到沙耶加的時候,記得替我向她問好,跟她說,我依然記得她穿黑色連衣裙的身影。”
說完這話,源清素發現自己的確會開玩笑。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樸實、忠厚的男人,一心想著娶兩個老婆,其余什麽都不關心呢。
不過,這除了是一個玩笑,還是一個暗號。
“好的。”田鶴點頭。
源清素想著九組那些人應該跑遠了,便舉起手,對神林禦子示意了一下。
他指著參道的方向,意思是要離開一下。
絲絲縷縷的霧靄中,宛如纖塵不染的仙子的神林禦子,不滿地微微蹙眉,但最後還是用眼神同意了,並警告他不準走遠,早點回來。
源清素回了一個遵命的眼神,轉身走向參道。
◇
“你們兩個怎麽回事?”馬臉邊跑,邊不解地問。
“源是源清素,我看見他了。”兔子聲音沙啞。
“什麽?!”眾人驚叫,心跳驟止。
“他怎麽會在這裡?!”鯉魚心慌意亂道。
“完了完了完了!”胖子嘴裡拚命念叨,眼神飄忽,恨不得躲進便利店前的垃圾桶裡。
“不要慌,去人多的地方!”這麽說的和尚,心跳如雷鳴,他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不行!”兔子費勁地咽下一口唾沫,“現在時間還早,街上根本沒有人!”
濃霧沒散開的清晨,別說是出雲,就算是東京最繁華的銀座,此時此刻也看不到幾個人影。
“早班車,逃進早班車!”工薪族·馬臉靈光一閃,大吼道。
“好主意,走!”猴子當機立斷。
“對不起對不起”優花的意識,終於擺脫了身體的麻痹,“對不起,是我害了大家。”
“你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那家夥會在那裡!”兔子立馬安慰。
“道歉之後再說,現在先逃命!”和尚邊跑,邊回頭看。
半散開的大霧,被籠罩的出雲大社,如同一隻蹲伏的怪物。
在周圍詫異的眼神中,幾人衝進車站,站在人最多的月台。
他們大喘著氣。
兔子、優花相互攙扶;猴子、和尚手撐膝蓋;
馬臉背靠著牆壁,近乎要滑到地上。
鯉魚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握得死緊的掌心,滲出汗水。
胖子像是沒有跑一樣,既不氣喘,也不疲憊,只是一個勁地念叨:“完了完了完了,投降吧,我要投降。”
“閉嘴!”馬臉使勁拍了他一下,“你想害死我們嗎?”
胖子不再發出聲音,但嘴唇顫抖,依然在無聲的呢喃著,那張臉白得沒有一絲其余色彩。
“對不起。”優花內心滿是愧疚,她恨不得跳進鐵軌,被疾馳的電車撞成血沫。
如果不是源清素認識她,大家根本不用陷入危險。
“出去玩是大家的提議,和你沒關系。”猴子喘著氣,直起腰,擦了擦汗。
“都怪那些組長!”馬臉低聲罵道,“非要讓我們來出雲,這麽多人聚在一起,不出事才有問題!”
“現在怎麽辦?”胖子呆呆地看著大家,“要不我們投降吧,萬一能活下來呢?只要坐幾年牢呢?”
“萬一?怎麽萬一?”馬臉沒好氣道。
“對了!”鯉魚想起似的說,“聯系組長!還有三千子!只要她們在的話,我們”
“不行!”兔子咬著嘴唇,嘴皮出血了,“源清素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他在這裡,神巫和伊勢巫女肯定也在,還有出雲巫女,聯系組長和三千子,只會連累她們。”
她看著多次一起經歷生死的夥伴們。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她眼神堅定。
“媽的!死就死吧!”馬臉咬牙道,“上次去東大我就明白,和你們在一起早晚會死!”
“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和我們在一起一定會死?”兔子沒好氣道。
“我都陪你們一起死了,讓我抱怨幾句不行嗎?”馬臉更沒好氣。
“好了好了。”猴子勸說兩人,“不管怎麽樣,大家現在都是同生共死的戰友。”
“我知道。”兔子說,“馬臉只是嘴討厭,上次也保護我們了。”
馬臉哼了一聲:“我是沒辦法,一旦有機會,只要能活下去,我肯定會丟下你們先跑。”
他看著眾人,換了一種平靜的語氣,繼續說:
“你們也是,能跑就跑,別管我。”
眾人安靜下來,在這象征和平的、人潮擁擠的車站月台,他們在等待死亡的列車。
“我說,我們還是投降吧。”胖子以快要奔潰的表情看著大家。
“你們看,”他拚命地說,“他和組長交往過,說不定他還”
“胖子!”馬臉抓住胖子的雙肩,雙眸直視他。
兩人的臉,一個長的超乎常人,一個圓的不可思議,平時這麽湊在一起,絕對會讓兔子等人爆笑。
然而此時,所有人的神經都麻木了,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如果你覺得投降可以讓你活下去,你就去投降,只要你能覺得活下去,不管什麽,盡管去做。”馬臉一臉認真,沒有一點嘲諷、半點開玩笑地對胖子說。
胖子的驚恐、慌張,像落進水裡的淤泥般融化了。
他還害怕地點點頭,不再開口,那雙眼睛膽怯地看著四周。
“下一班電車還有多久?”和尚問。
馬臉松開胖子,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又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出雲的電車時刻表。
“還有三分鍾。”兔子看著車站的電子屏。
為了壓抑不聽使喚的急切心情,他們竟然十分默契地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的他們,就像放在液壓機下的蝸牛,已經啟動的液壓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而自己卻又怎麽都走不快。
“開往島根大學醫院方向的列車,即將進入1號站台!”
女播音員的聲音一響,優花立馬開口:“來了!”
“要去哪兒?”
“哪裡都”
差點兒喊出聲來的巨大恐怖,掠過優花的脊梁。
腋下、頭皮、後背,幾乎在一秒之內,就滲出了黏糊糊的汗水。
她們緩緩轉過身,看見源清素坐在月台長椅上,手裡拿著車站買來的早報。
他翻閱手裡的報紙,沒看他們。
月台上的人越來越少,列車轟隆隆地開走。
電車協理員邊整理帽子,邊奇怪地打量傻站著的他們幾個一眼,轉身走了。
剛才還擁擠的車站,轉眼間只剩他們,還有,終於到來的劊子手。
兔子先發製人,出其不意地衝上去。
“兔子,回來!”優花大喊。
話音未落,兔子“轟”的一聲,砸進電車鐵軌中,鮮血順著發絲、衣袖、褲腳,汩汩流淌。
“兔子!兔子!”優花和鯉魚急忙跳下月台。
“可惡!”馬臉等人咬緊腮幫,憤怒又害怕地盯著源清素。
“「患癌貧困老人被驅趕,病死在醫院門口,現在的醫生怎麽了?!」”源清素讀著報紙的標題。
“荒唐!”他說。
“住院、出院,和有錢無錢根本沒關系。只有一條標準,從醫學角度上看,患者處於該住院的狀態,還是該出院的狀態,只有這條標準。”
“但是,可惜,”源清素放下報紙,緩緩站起身,以一種悠閑的口吻對九組的人說,“這個世界是殘酷的。”
“源清素,我不認識他們!你有事衝我來!”扶著兔子的優花喊道。
“哦?”源清素目光一一掃過馬臉、猴子、和尚、胖子,“你們不認識優花小姐?”
“”
他們不想說不認識,卻又沒法開口說認識。
明明知道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都沒有意義,源清素不可能放過他們,但為什麽連說話的勇氣沒有!
無能為力的戰栗,燒灼著幾他們的身體,幾乎要奔潰。
在這個清涼的早晨,汗水順著鬢角,流進脖頸。
猴子喘息著與和尚對視一眼。
“明王咒!”
“鐵炮斬!”
兩人神力燃燒。
一隻鬼面修羅,手持巨斧,從和尚身上衝出來;
猴子雙手合十,猛地斜劈,炸裂的斬風;
鬼面修羅、斬風,朝著源清素迎頭劈下。
源清素一動不動,衣衫被神力吹得鼓舞、翻飛。
“你們這是做什麽?”他笑著問,一掌拍去。
“轟!”,光浪炸舞,霓麗萬端。
鬼面修羅、斬風,連半秒都支撐不住,霸烈的黑色神力,如巨浪席卷。
和尚、猴子,隻感覺眼前一黑,渾身巨疼,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躺在鐵軌上,宛如一堆爛布,隨意地丟棄的地上。
“猴子!和尚!”馬臉回頭看了一眼,隨後又立馬扭過頭,怒視源清素。
他的牙齦已經咬出鮮血,指甲深深烙印在掌心,但他不敢,不敢做出任何動作。
“啊,啊。”胖子嘴裡發出無意識的呻吟。
“真是凶險。”源清素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肩,撣了撣衣角,“差點就弄髒衣服。”
“你這個家夥!”馬臉一字一頓,雙目充滿血絲。
憤怒,但更恐懼。
手,顫抖得連握拳的力氣都沒了。
九組最機靈的兔子,最強的和尚,最穩健的猴子,竟然全都被一招乾掉了。
對方還沒變成妖身!
連像樣的咒法沒用!
這家夥到底是有多強!不是才修煉半年嘛!
馬臉在心底怒吼著。
“住手!”優花跳上月台,纖細的身體站在眾人身前,直面源清素。
“我不認識他們,放他們走!”她盯著源清素,胸脯因為恐懼劇烈起伏。
“優花小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吧?”源清素微微歪頭,笑著問,“你,要去哪兒?”
因為霧氣散去,變得晴朗的天空,陽光照射著的源清素的側臉,在優花眼裡,簡直是一隻吃人的冷血野獸。
優花深吸一口氣:“你放他們走,我全部告訴你。”
源清素盯著優花看了一兩秒。
“好。”他無所謂的一笑,看也不看,對其余人揮揮手,“滾吧。”
“”
那副對喪家犬的態度馬臉面目猙獰,身體卻動彈不得。
“走啊!”優花衝他們吼道,“帶兔子她們走!”
馬臉扭頭看了她一眼,終於收起架勢,轉過身,準備跳下月台。
“我咳咳我不走!”兔子在鯉魚的攙扶下站起來。
她滿臉是血,漂亮的衣裳裹滿了血和泥土。
“兔子,你還有孩子!走啊!”優花憤怒道。
“但咳咳我的朋友在這裡啊,優花。”兔子露出一個沒辦法的無力微笑。
優花怔怔地看著她,淚水從眼眶中流出來。
“說好是家人的。”猴子手抓住月台,掙扎著起身。
“阿彌陀佛。”和尚用手調整腿的姿勢,跏趺坐在鐵軌中央,搖曳的神力,像是在自我焚燒。
“我也不走!”鯉魚抬起頭,看向源清素。
馬臉緊握著拳,看著他們。
“我可不會管你們!”他撕扯般從喉嚨裡擠出一道聲音。
兔子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血流進她嘴裡。
“啊!”馬臉發出受傷的野獸般的怒吼,轉身抓住胖子的肩膀,“胖子,我們走!”
“唔,好。”胖子顫抖回應。
兩人不敢使用神力,奮力朝月台外跑去。
“優花小姐,可以說了吧。”源清素悠然地問。
“說你媽!”優花臭罵,神力猛地鼓舞。
源清素一愣,隨後笑著鼓掌道:“有意思。”
下一刻,黑光怒放。
仿佛霓虹吸海,又像是銀河傾斜。
優花、兔子、鯉魚、和尚、猴子,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重重摔在鐵軌裡,渾身巨疼,連挪動手指都做不到。
在她們震驚、惶恐的眼神中,源清素緩緩走到月台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
彼此對視一會兒。
源清素似乎在斟酌說什麽好,最後開口道:“不要說髒話。”
“唔”優花發出痛苦、憤怒、害怕的呻吟。
“我只是問你們去哪兒而已?何必呢,對了,你們覺得一個人沒有錢,還應該給他治病嗎?不救,破壞風序良俗;救,對老實掏錢的人不公平。”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源清素突然反應過來似的。
“都忘了,”他說,“你們現在說不了話。”
“那就到此為止吧。”
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他雙眸泛起紅光,炙熱的光線,下一刻就要將他們變成灰塵。
“源清素!”馬臉發瘋似的飛衝過來。
神力鏗鏘有力,仿佛是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
“轟!”他狠狠撞在了源清素身上。
“什、什麽?!”
優花等人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馬臉長距離的蓄力,這一撞,足以將三棟十米高的小樓前後洞穿,源清素竟然隻憑著一根手指的指腹就擋住了!
在他身上,沒有神力的光芒。
這到底是什麽咒法!為什麽不需要神力!
不可能!
“有事找我?”源清素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問馬臉。
馬臉瞪大眼睛,失去靈魂似的看著他。
“下次叫我清素君就可以。”源清素笑著,五指如鷹爪,扣住馬臉的腦袋。
“啊!”馬臉發出淒厲的慘叫。
“馬臉”兔子等人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但他們拚盡全力,只能做到在地面爬行。
源清素隨手一甩,將馬臉丟進鐵軌。
馬臉的身體如爛肉一般,掉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臉!”和尚費勁地將他翻過來。
馬臉雙眼怔怔地望著天空,在眾人不停的叫喊下,眼珠子才看向他們。
“好好、疼”他嘴皮顫抖,鮮血止不住地從眼睛、鼻孔、耳朵、嘴巴往外流。
“馬臉,馬臉!”優花趴在地上,哭泣著,從地面拽起一把自責的石子。
“我覺得還是要救,”源清素用水咒清洗著手,嘴上侃侃而談,“這個世界雖然殘酷,但還是要有一點希望。”
“閉嘴!”優花將沾滿血的石子丟過來。
別說碰到源清素,連月台都碰不到,石子就落她幾厘米遠的地方。
石子與石子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源清素歎了口氣。
“就是因為你們總是不聽人話,不懂世界的美好,不知道希望的重要,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算了,不懂就不懂吧,其實什麽都無所謂,你們都要死了。”
源清素身上燃起神力。
黑色光芒的籠罩中,眾人被舉在半空中。
“我是東大的醫科生,解剖過很多屍體,看過很多書,還讀過巴爾扎克和羅曼·羅蘭,知道怎麽結束病人的痛苦,才能讓病人沒有痛苦地接受死亡,不用害怕。”
“那麽,各位,再見了。”
“源清素!”
源清素轉過身,月台的進出口,雙腿不停打顫的胖子,站在那裡。
“愚蠢。”源清素冷笑一聲,“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滾!”
“胖、胖子,”懸浮在空中的優花,掙扎朝胖子伸手,“走走啊!”
“我”
“胖子走”兔子忍著痛苦喊。
“不,我”
“快走啊!你留下來有什麽用!走啊!”鯉魚怒斥道。
“我、我,我不走。”
“你爸媽還在家等你,你忘了嗎!”優花哭泣著說。
“我不走!”胖子像是給自己勇氣,大聲吼道,“我們不是說好的嘛,死也要一起死!”
“那就去死吧。”源清素冷聲道。
“中二怎麽樣,胖子又怎麽樣,沒人喜歡又怎麽樣,我幹什麽都不靈光,但是,我有一顆火熱的心!”
“啊!”胖子畢集全部神力,狂吼道,“源清素!我根本不怕你!”
“哈!”
如流星墜落,又仿佛劃船衝向瀑布,在怒吼聲中,胖子的神力衝向源清素。
源清素隨手一揮,將那團玩兒似的神力打散。
“源清素!”胖子怒視,“鶇會給我們報仇的!”
“鶇?”
“他才是真正的天才!他會把你變成小醜魚,從男人變成雌魚,一輩子和雄魚交配產卵!你就等著吧!”
“哦?天才?看來下次不用這麽無聊了。”源清素笑道。
“不用下次。”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眾人循聲望去。
和鐵軌平行的一根電線杆上, 站著兩道人影,一個站著,一個盤腿坐著。
站著的是羽生千歌,坐著的人身穿運動服,帶著狐狸面具。
“鶇?!”
“千歌姐!”
“千歌,你去救他們,我來陪他玩玩兒。鶇”發出輕快的少年音。
“嗯,你小心。”羽生千歌救下九組眾人,源清素根本沒放在心上似的沒有阻止。
“千歌姐,”兔子說,“鶇不是他的對手,快去幫他,不用救我們。”
“放心吧,鶇打不過會跑的。”羽生千歌順著鐵軌方向,將眾人帶離了車站。
走出去沒多遠,車站方向爆發強烈的霓虹氣浪。
一條金色巨龍,裹挾著龐大的威勢衝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