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會輕易地屈從於權力、財富和權威。”
“不少作家僅靠著‘作家’這個頭銜,在銀座酒吧深得女人喜歡,比如流行作家渡邊淳一。”
“這種情況,這個男人是誰根本不重要,在這些女人眼裡,對方不是一個特定人格的人,只是一個符號。”
“我個人比較喜歡另一位訪花問柳的作家,永井荷風。”
“他每次去,總是隱瞞作家身份,僅僅因為擅於應對女人而大受歡迎,可沒聽說渡邊有此類逸聞。”
寬敞的教室,人文社會學系的教授上野千鶴子,正在闡述她的《女性學》。
坐在教室第一排最右邊的男生,手拿圓珠筆,低頭寫著什麽,看樣子是在認真記筆記。
「敬啟」
「尊敬的母親大人,四國的父老鄉親,美麗的瀨戶內海,漁港啼叫的海鷗們,這是四月狀況匯報。」
「升上三年級,按照學校規定,我搬到了新校區,四周全是陌生的環境,就像進了一所新大學。」
「最近網上的話題是真的,正如上野千鶴子教授所說,本校幾乎全是男生,是個極不公平的大學。」
「忙於學習的空隙,我抽空聽了一節上野千鶴子教授的女性學——寫這封信時正在聽,讀了《厭女:東瀛的女性嫌惡》。」
「沒什麽意思。」
「我從出生那天起,就是堅定的‘男女平等、本人至上’主義,不需要再接受思想教育,是一位心理十分健康的人。」
「東京的空氣質量很差,櫻花季到處都是人,交通費也一如既往的貴,幸好今年依舊順利地申請到學生宿舍,省了不少錢。」
「最近找了份兼職,在一家叫‘青尚’的私塾做講師,時薪2500円,一周六個小時」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合適,或許不用這麽急。」
「按照入學時制定的學習計劃,一年我必須學會兩門外語。」
「大一學會了法語和德語,大二是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
「現在意大利語已經大差不差,但西班牙語還需要一點時間,必須在大三第一個月——也就是這個月——結束之前,徹底掌握才行。」
「最後,萌枝,我的學習方法只有兩點:足夠的努力,壓倒一切的自信。」
「不僅是學習,在所有事情上,只要能做到我說的,任何夢想都能實現。」
「快下課了,就此打住,附上新校區的照片」
「源清素」
「大三、櫻花即將滿開的四月、女性學課堂上」
手機早就普及了,源清素之所以會寫信,是因為母親的要求。
“打電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小素你寫信,這樣大家都可以看看東京是什麽樣嘛。”
滿足獨身辛苦養大自己的母親的一點點炫耀心,是作為兒子的義務。
從兩年前乘坐夜間巴士,跨過瀨戶大橋,來到東京後,源清素每月都會寫一封信。
有時候聊學習,看了什麽書,上了什麽課;
有時候說自己這個月去哪兒玩了,看了什麽電影,和同學參加了幾次聯誼;
有時候寄一些東京的照片,滿足父老鄉親對東京的好奇。
來到這個世界的東瀛已經二十年,雖然沒有系統之類的東西,但源清素過得很滿足。
正如信裡寫的,通過不懈努力,從小到大,他的成績一直保持第一,定的目標也沒有完不成的。
至於女朋友,
他沒那個時間。 周圍很多人認為他是天才,母親以他為傲。
要說天賦,他或許有一點,但哪裡算什麽天才?
不過是把別人遊戲娛樂的時間,用在學習上,比別人更努力罷了。
只要努力,就有回報——長時間實踐下來,讓他堅信:只要自己繼續這樣努力下去,遲早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所謂人上人的生活,按照源清素的理解,就是:
未來的丈母娘,此時是一位穿水手服的初中小女生。
這其實是有原因的,不僅僅只是想找個年輕漂亮的老婆那麽簡單——當然,這同樣重要。
把‘娶同齡人中的美人’視為成功的目標,滿足於隻娶一個老婆,等於主動地限制自我發展,不可取,絕對不可取。
《論語》都說了:「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目光要長遠,志向要遠大。
要娶就娶對方母親比自己小一輪的美女,然後數量先放在十上,這樣……
“你的能力,不只是用來爭取個人的利益和勝利,還應該用來幫助別人。”
“大家作為東瀛最傑出的人才,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下課。”
鍾聲響起,講師上野千鶴子說完最後幾句,號召大家為實現社會公平而努力。
源清素放下筆,從頭讀了一遍,確認沒有錯字。
隨後蓋上筆帽,將信放進雪白的信封,準備一會兒投進郵箱。
坐在旁邊的女生向他說:“源君,筆記借我一下,我有些地方沒記到。”
“我沒記。”源清素說。
“都忘了,你這家夥永遠是三級記憶。”女生語氣略帶羨慕,隨後又問:“去外面吃飯嗎?稻葉剛才問我。”
“你們去吃吧,我待會兒去圖書館,隨便在食堂應付一下。”源清素拿上課本和信,離開了教室。
春日正午的陽光正好,斑駁的樹蔭,在曲線流暢的拱門上晃動,四周全是石刻方柱的建築。
源清素吃完飯,從「中央食堂」出來,朝正門的方向散步消食。
前方筆直的大路兩側,種著整排的銀杏樹。
風吹過時,茂盛的銀杏葉如碧汪汪的海水。
聽熱情的學姐說,到了秋天,染成金黃的銀杏葉很美,滿地的銀杏果很臭。
來學校打發午休時間的女遊客們,不看杏樹和建築,看源清素。
快走到正門,往左拐,從兩棟歐式風格的建築間穿過,前方就是「綜合圖書館」。
正走著,後腦杓突然被不明物體撞了一下,嚇了他一跳。
這條路上來往的學生,紛紛偷笑。
源清素沒拿書的右手摸著後腦杓,轉過身,一隻黢黑的烏鴉,站在銀杏樹的枝丫上和他對視。
“烏鴉?”
倒霉。
如果襲擊他的是人,要麽讓對方道歉,要麽放下書打一架,但對一隻烏鴉能怎麽樣呢?
源清素確認後腦杓沒事,繼續往前走,繞開噴泉,進了幽靜的「綜合圖書館」。
他找了一個能看到窗外的位置,開始學習西班牙語。
偶爾抬頭,腦袋裡一邊回憶剛讀的例句,一邊盯著「文學部三號館」放松眼睛。
窗外光影斑駁,氣候舒適得讓人想就這麽趴在書上,聞著書香睡一覺。
就在這時,一位少女走了過來,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筆直柔順的黑發,澄澈的大眼睛,小得恰到好處的嘴唇,容顏清麗,隱約聞見淡淡的幽香。
穿清新的白色長裙,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清雅氣質,是個蓋世無雙的美人。
源清素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清晨在電車上看到的白色櫻花。
他暫時忘記西班牙例句,腦海裡蹦出一個念頭:
自己那未出生的妻子的母親,必須長成這樣才行。
少女在他斜對角坐下,沒有翻開手裡的書,而是看向源清素。
“你相信世界上有妖怪嗎?”聲音很悅耳,淡淡的像春日融化的冰川。
源清素左右看了看,又確認對方沒戴耳機,不是在打電話之後,開口問:“你,在和我說話?”
少女輕輕點了一下頭,動作嫻雅。
“是說今天襲擊我的那隻烏鴉?”看在對方非常像他嶽母的份上,源清素決定浪費一些學習時間。
“我說的妖怪,是指超出理解的生物,或許有的部位像動物,但本身不是偷吃垃圾、從後面襲擊人的普通動物,比如說烏鴉。”
仔細打量對方,源清素注意到她袖口上,繡了一朵白色的木蘭花。
這朵白色的木蘭花在白色裙子上,不是很顯眼,但仔細看依然能看出來,兩者用的不是同一種布料。
“同學,你是人狼研究會的?還是東大幻想鄉或者神社研的部員?”他問。
少女沒回答,話鋒一轉,說:“你有硬幣嗎?借用一下。”
“讚助你去討伐妖怪?活著回來之後,大禦所的封賞一人一半?”源清素問。
這個世界的東瀛一分為三,統治關東的是【大禦所】。
關東的范圍也更廣,關原以東,除了北海道,全屬於關東。
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兩人互相對視,少女的眸子清澈迷人,很認真。
源清素低下頭,準備結束對話,又忽然想起似的抬頭:“冒昧地問一句,你今年幾歲了?”
“你不相信?”
“別誤會,”源清素解釋,“我不是說你幼稚,或者腦袋有問題,只是你的年齡,關系到我的夢想。”
“夢想?”
“鄙人渡邊,渡邊悠,老家九州鹿兒島,文學部語言系的大三生,正在學西班牙語,目標是成為一名整天都很閑的小說家,啊,這不是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請將您的女兒嫁給我。”
對話到此為止。
少女似乎因為源清素的輕挑而失去興趣,翻開手裡的書看起來,源清素也繼續學習他的西班牙語。
大約十分鍾,少女突然再次開口:“這個世界有妖怪。 ”
源清素看書的動作停頓了兩秒,隨後抬起頭,看著對方:“同學,我是醫學部醫學科的。”
他從西班牙筆記下面,抽出《神經解剖學》的書給她看了一眼。
“你要是想了解妖怪,可以找文學部史學系的人,或者理學部的生物科學系,農學部的獸醫系。我們醫學生講究的是科學,堅持時間就是生命,還有,我建議你去檢查一下腦波。”
少女合上書,拿出幾枚硬幣。
“自己有硬幣啊,剛才為什麽還要問我......”
源清素話沒說完,少女一邊注視著他,一邊若無其事地將硬幣揉成鐵球。
“......”源清素看著少女的雙眼一眨不眨。
過了一會兒,他把手裡的《神經解剖學》放回去,從兜裡拿出硬幣。
挑了一枚面值“一円”的,放在桌上,用食指推給少女。
她拿起那枚硬幣,纖細嬌嫩的手指輕輕一捏,100%鋁製的硬幣,有樹苗圖案的那面......對折了。
源清素看了看斜對角的少女,對方表情平淡,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枚一円硬幣拿回來。
試了試,不使用工具,隻憑手指,硬幣沒有任何改變形狀的趨勢。
他放下硬幣,合上西班牙語教材,正襟危坐。
“相信。”他說,“除了妖怪,我還相信宇宙中一定存在外星人,考慮到科學的進步,未來人存在的可能性也有。”
「敬啟」
「母親大人,東京......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