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子這話說得扭捏,換做是以前,陳旭或許還免不了幾許浮想,但是現在他已經被田中毀了容,臉上赫然是一道猙獰無比的刀疤。
就他現在這張臉,晚上走夜路都不知道會嚇到多少人,美惠子憑什麽在他面前裝扭捏?
陳旭現在相當的有自知之明,只是冷眼瞥了一眼美惠子的動作,隨即一句話也不說直接走出了咖啡館。
離開了咖啡館,其實他也沒什麽地方可去,晚上肯定還是要住在楊家的宅子裡,畢竟現在他已經是田中信三的殺手,如果平白無故消失幾天,以田中的性格肯定會有所懷疑。
只不過現在他並不想回楊家老宅,並不是有什麽行動上的考量,僅僅只是主觀上的不太樂意而已。
稍微想了想,陳旭走出了租界區,在臨近的街上攔下了一輛黃包車,讓車夫帶著他去了松江碼頭。
美惠子一路上說是扭捏的跟著,實際上陳旭也看出來了,估計阪田今天過來之前就已經吩咐過讓美惠子跟著他看看情況。
說到底,無論是田中也好、阪田也罷,對於陳旭都不會太放心,更何況這件事還關系到他們兩個人的性命。
陳旭和美惠子坐著黃包車來到了松江碼頭,美惠子還隻當他是要逼問自己當初大直沽的事情,眼底下意識的閃過一絲猶豫,不曾想陳旭二話沒說,直接提著行李箱就往附近的無人的江灘上走。
美惠子跟了過去,看著他打開了那個滕條行李箱。
行李箱裡面不是什麽衣物用品,有的僅僅是十幾盒粉筆盒大小的子彈。
陳旭就這樣當著美惠子的面,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手槍,熟練的裝上子彈之後“砰砰砰”就是一陣槍響。
美惠子剛開始還有些詫異,眼看著陳旭像是個機器人一樣,打完了一輪又裝子彈打下一輪,她在旁邊也有些看得厭了,有些懶散的打了個呵欠,乾脆就在江灘上坐下休息一會兒。
過了沒多久,陳旭總算是甩了甩手,將有些發燙的柯爾特手槍放在一旁,算是暫時休息一下。
美惠子見縫插針的問道。
“你的行李箱裡面怎麽帶著這麽多子彈?”
“練槍用的。”
“你練槍幹什麽?”美惠子明知故問似的問了一句,滿心以為陳旭會說漏什麽風聲,沒想到陳旭十分坦然的說道。
“放松心情。”
事實上,這也的確是陳旭練槍的主要原因。
阪田和田中能夠爬到如今這個位置,身邊的安保力量肯定不會弱,陳旭想要拿把手槍當面把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乾掉都不太可能。
美惠子顯然也知道這一點,雖然問了一句卻也不以為意,隨口問道。
“你怎麽會想到練槍來放松心情的?”
“我喜歡火藥味。”
這話一出,美惠子略微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不過這世上怪事多了,喜歡火藥味好像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兩人聊了沒兩句,陳旭拿起地上的手槍又開始熟練的裝填子彈,伴隨著一槍一槍的槍聲響起,日落西山,不知不覺天色就暗淡了下來。
美惠子坐在江灘上略微有些打瞌睡,只不過陳旭“砰砰砰”的一頓槍響實在是鬧得她有些心煩。
正當兩人都有些百無聊賴之際,突然江灘上照過來兩道燈光。
美惠子回頭看去,正巧見著江灘上開來了一輛小汽車,明晃晃的車燈下,她下意識的伸手擋住了眼前,
模模糊糊的見著一個人下了車,朝著這邊緩步走了過來。 等到那人走近之後,美惠子才注意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穿金戴銀的楊婉君。
楊婉君施施然的走了過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一副不以為意的寡淡面孔,看著陳旭的背影說道。
“走吧,回去吃晚飯了。”
陳旭對於楊婉君的出現並不奇怪,畢竟松江碼頭和火車站這樣的節點,肯定都是有人盯著的。甚至於他現在還有些奇怪,為什麽楊婉君現在才來。
心裡雖然這麽想,但是事情該做的還是得做,楊婉君現在站在了田中信三那一邊,明面上是專門看管著他的人,現在陳旭自然不會和她翻臉。
反倒是美惠子見到楊婉君一副想要說點什麽卻又沒法說出口的樣子,讓陳旭不由得多看她兩眼,隱隱之間,這位日本特高科的美惠子小姐似乎是和楊婉君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或許是注意到了陳旭的眼色,楊婉君輕咳一聲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她怎麽會跟你在一起?你見過阪田了?”
阪田一直坐在車上,直到後來進了租界區才下的車,也許正是因為如此,阪田玉川的動向並沒有被田中信三手下的人偵察到。
陳旭對此沒有解釋,只是面無表情的收拾著行李箱,直接起身就朝著車子走去,隻留下楊婉君和美惠子留在原地,對視無言。
這兩個姑娘此刻算是各為其主,彼此各有思量。沉默了一會兒,楊婉君主動退後半步,轉身離去。
美惠子猶豫了一下,想要跟過去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太應該,只能站在江灘上不發一言。
楊婉君坐上了車,招呼著司機往回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江灘上的美惠子,隨即又看了看陳旭,輕聲勸解道。
“那個日本姑娘到底是阪田玉川帶過來的人,你最好不要和她有太多的接觸。”
聽她這麽一說,陳旭沉著臉沒有作聲,楊婉君似乎是知道他的脾氣,癱坐在後排座椅上沒有說話。
楊家的這輛小汽車算是歐洲進口過來的高級車,後排座位比一般的小車要軟和不少,只是楊婉君橫躺豎靠著似乎總是覺得不安穩,最後還是靠在了陳旭的肩膀上稍微算是安分了一些。
車開回到了城區,偶爾能見到街邊店面的光亮在車窗外一閃而過,時間還早,車上偶爾會看到一些拉著黃包車的車夫時不時的拿著毛巾抹著頭上的汗水。
楊婉君的俏臉上帶著幾分羞怯,看起來頗有些小女兒家的溫婉,只可惜這樣的舉動沒能讓陳旭感同身受,反倒是平白的冷嘲熱諷一句道。
“楊婉君,你現在要臉嗎?”
楊婉君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旋即便不由得怒道。
“姓陳的,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楊小姐裝模作樣的也很累,乾脆把話說開了,大家都輕松。”
這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楊婉君自然是不好腆著臉繼續靠在陳旭的肩膀上,只不過她坐了一會兒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還是抿了抿嘴說道。
“其實你不用擔心你臉上的疤,我認識一個西洋醫生,他最擅長處理這種外傷了。”
“是嗎?”
陳旭自嘲似的一笑,他自己都是學醫的,自然知道臉上的刀疤能治好,但是臉上的疤好,心裡的傷疤又該如何?
楊婉君這話語之間說是一副溫婉可人兒的模樣,但是她越是這樣貼心關切,陳旭就越是感覺心寒。
現在對於田中而言,陳旭是阪田玉川的老同學,天然的就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可以嘗試著讓他去刺殺阪田。
對於阪田而言,雖然知道陳旭現在是田中派過來的殺手,但是阪田顯然很相信自己手中的籌碼,足以策反陳旭給田中以致命一擊。
這場較量一天沒定下來,這件事就還有一天的不確定性,楊婉君顯然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苦心孤詣的想要讓陳旭把心靜下來。
只可惜, 現在的陳旭已經不是當初第一次來松江的熱血青年,楊婉君越是裝作一副愛慕癡心的樣子,陳旭就感覺和她的距離越發的疏遠。
陳旭的態度,楊婉君自然也有所察覺,或許是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她索性把臉色一沉,接下來的一路上都沒有和他說過話。
車窗外的街景一幕一幕後退,陳旭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目光卻變得淡漠了幾分。
回到楊家的宅子之後,楊婉君一路上還是沒怎麽開口,跟著她走進宅子的陳旭卻注意到了楊家老宅裡面的氣氛有些不同。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宅子裡隨處可見一個個穿著西服的護衛,從門廳到走廊,基本上算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這些護衛看起來有些面生,不知道是不是楊婉君特意為了提防阪田玉川的刺殺準備的。
陳旭本想問一句,不過楊婉君看樣子也沒心思解釋這宅子裡的變化,他也隻好默不作聲的跟著楊婉君一路走到了後院。
以往這後院都是沒人進來的,但是現在這院子裡也是一群護衛。
陳旭將這一切的變化看在眼裡,轉頭就拎著行李箱走進了自己以前一直住著的廂房,楊婉君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面無表情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前腳剛走進去,後腳一個丫鬟就拎著幾個食盒走了進來,極是恭敬的說道。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正溫著呢。”
“送到對面去吧。”
楊婉君輕飄飄的說了一句,話語之間聽不出什麽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