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陳旭沒頭沒腦的突然跑了回來,松江碼頭的事算是暫且撂下。
對於陳旭而言,飛快旋轉的指針像是在這一刻掐下了表,瞬間連時間都變得慢了下來。
明明前半夜還火急火燎的,現在卻已經能夠悠然的吃著東北醬菜,好像是已經功成身退了一般。
楊婉君雖然覺得奇怪,不過這會兒也沒心思在意他的變化。昨晚大半夜的被他叫醒去了憲兵隊小樓,幾乎是一整宿沒睡,對於這個大小姐而言實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她也沒在意陳旭就在客廳裡吃飯,自己扒拉了兩下短衫,就著那身光亮的雪白綢衣就回到了裡屋。
陳旭慢條斯理的吃著稀飯醬菜,看著窗外的庭院,臉上沒有什麽情緒。
庭院外,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路過的下人端著些桌椅板凳。
昨晚的酒席擺完了之後,一切熱鬧都散了場合,所有的事情都回歸到了本來的模樣。
吃了一頓酒的幫工和礦上的工人們感恩戴德,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禮遇一般,甚至連楊家的下人都喜笑顏開,一派和氣。
陳旭漠然的看著庭院外的人來人往,心裡的不知道又有什麽打算。
一直到桌上的一大瓷碗稀飯都吃完了,他才起身掀開隔壁的門簾走了進去。
裡屋沒有什麽隔間,楊婉君蓋著牡丹大花被睡得正甜,陳旭直接走了過去,推了她兩下。
“帶我去城北礦場,我們去看電報機。”
“……”
“起來,帶我去礦場。”
“你有毛病啊?”
楊婉君本來不想搭理他,偏偏他一直說一直說,吵得她根本就睡不著。
陳旭完全不在意她的起床氣,漠然道。
“如果你不想去就給我派輛車,我自己過去。”
“你這人真的是有點好笑,憑什麽你就這麽理直氣壯的要求我乾這辦那,我又不是你娘!”
楊婉君迷迷糊糊的實在是氣不過,順口就罵了一句。
陳旭也沒和她扯,只是漠然的守在她身邊。
楊婉君罵了一句,扭頭一卷鋪蓋,側過身不想理他,偏偏他就站在她身邊怎麽也不肯走。
她閉著眼睛剛想打個盹兒,剛眯了不過幾分鍾就睜開了眼睛,只能氣衝衝的起了身,一邊披著短褂小襖,一邊抱怨。
“我真是招誰惹誰了,攤上了你這麽個東西。”
“城北礦場離日本人的營地近嗎?”
“你煩不煩啊?自己到了地方自個兒看去。”
“你和田中熟不熟?”
聽著這話,楊婉君穿衣服的動作微微一緩,抬起頭看了陳旭一眼。
“你問這個幹什麽?”
“到了日本人的地盤,我怕和他們起衝突。”
“起什麽衝突?難道你要過去鬧事?”
“只是擔心。如果是不熟的人去礦場,日本人應該不會太待見。”
“那沒事,本來就是我們家的礦場,我經常去礦上也沒見著他們說什麽。”
楊婉君大大咧咧說了一句。
她本來就貼身有一套綢衣,也不需要什麽刻意的打扮,直接套上短褂小襖就算是收拾好了。
這一套打扮到了冬天,再在外面套一件貂皮長襖,基本上都不用怎麽置備新衣裳。
陳旭看著她活潑亂跳的樣子,漠然的看著她的背影,一時無言。
楊婉君回頭正巧見著他的目光,便笑了笑,“走啊,你看著我幹什麽?”
“覺得你好看。
”陳旭漠然一句。 楊婉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嬌嗔道,“我先前還覺著你就是一悶頭亂撞的熊瞎子,沒想到敢情還是花了心的斑雀豹,這心裡的花樣兒還不少。”
她本來就是貴氣的大小姐,面容姣好,生來底子也嬌俏,這言語之間換作是一般人,只怕還免不了陪個笑臉跟著玩笑幾句。
偏偏陳旭就像是個木頭似的站在原地,那一臉漠然的樣子,讓楊婉君不自覺地收斂了些許笑意,當先走出裡屋道。
“走吧,我帶你去礦上。”
楊家在松山的礦場在東五省都算是叫得出名頭的大礦,主要是煤礦伴生了一些鐵礦。
早年主要是開采鐵礦為主,後來因為火車之類的蒸汽能源需要,主產的煤礦備受重視。
日本人從遼東膠州一帶海運過來不少先進的礦機設備,將松山礦場的產能一下子提了上去,以至於這小小的松江城幾乎所有合適的勞動力都去了城北。
城南的老城區也因此廢棄。
陳旭和楊婉君坐著車去往城北的時候,一路上無論是路況還是沿途的建築,大部分都比松江城區要好得多。
只是開礦的煤灰一直影響了幾十裡地,沿途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看起來總歸是不那麽讓人舒心。
司機一路沿著大道開, 過了一個多小時左右,遠遠的便能夠看見成片的小樓和屋舍。
其中大部分都是礦工的宿舍,小部分是日本人的營地,最中間的則是松江幾代人賴以生存的基石。
松江礦場。
車還沒開到礦場,剛到礦場外面幾裡地就是一個日本人的路哨。
在這之後,幾乎每隔一裡地就有一個日本人的崗亭,可謂是裡三層外三層,將整座礦場保護的相當好。
如果不是跟著楊婉君一起來這個礦場,只怕單憑陳旭自己,就算是有十條命都不一定能闖過這重重關卡。
直到這個時候,陳旭才終於明白為什麽來之前老趙會笑他天真。
的確以松江的這些防備力量,僅憑一個諜報人員想要鬧出什麽水花來,實在是有些難度。
心念之間,陳旭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楊婉君。
楊婉君正好也轉過頭來和他對視了一眼。
她似乎是沒想到陳旭會回頭,稍微愣了一下之後又馬上反應過來,笑著問道。
“怎麽了?”
“沒什麽。這一路上的這些崗哨都是認得你們楊家的車嗎?我看他們幾乎沒怎麽查證件。”
“查什麽證件啊,我每次來之前都是和他們打過招呼的,要不然我才不樂意過來。”
“如果沒有提前打招呼會怎麽樣?”
“你說能怎麽樣?”
楊婉君這話剛說完,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警告他一句道。
“你可別一個人跑到這礦場來,這些日本人可不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