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諜報工作這麽多年,宋睿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他伸手取下金絲邊眼鏡,臉色略顯老態和疲憊,順勢捏了捏鼻梁骨,漠然拒絕道。
“零號的事情,陳少爺還是不要問為好。”
陳旭自然也清楚,自己扮演的這個留學歸來的紈絝少爺連秦守邦都不一定騙得過,更何況是宋睿這種老狐狸。
不過眼下和宋睿接觸,的確是一件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相較於秦守邦和日本人的情報,宋睿這邊的情報或許質量還會好一些。
想到這裡,陳旭隨意的將腳放在了面前的矮茶幾上,稍微伸了個懶腰,裝出一副懶散的樣子道。
“聽說宋先生是黃埔的學生?”
“只是學員,算不上什麽好差事。”
“不都是學員嗎?”
“不一樣,黃埔之中有各科目學員也有專門的士官培訓,像我這種人沒那種福分。”
宋睿說話間也靠在沙發上,看來這天下萬事無一樂,眾生皆以苦事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
陳旭仰頭看著裝潢不錯的天花板,幽幽的說道。
“那宋先生的心氣兒倒是不小,做這種髒活還能一做就是十幾年。”
“沒辦法,仇家太多。”
宋睿簡單的略過了這個話題,看樣子並不算詳聊其中的瑣碎。
雖然聽出了他話語之間的倦怠,陳旭卻好像沒有注意到似的,自顧自的又問了一句道。
“宋先生是這幾天剛到的松江?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兩三天以前吧。”
宋睿含糊的說了一句,話語之間已經疲憊難掩。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現在困意上頭,連話都說不太明白了。
事實上,陳旭並沒有耍什麽花招,他只是利用現成的道具。
茶幾上的精神鎮定類藥物。
幾乎所以精神鎮定類藥物都會有一些犯困的後遺症,其效力雖然遠遠比不上所謂的吐真劑,卻往往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起來宋睿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服用過這些精神類藥物,所以他對於服用這些藥物之後的後遺症幾乎完全沒有防備。
他就靠在沙發上有一茬沒一茬的和陳旭聊著天,聊天的內容天南地北,什麽都有。
陳旭盡量避開容易激起他懷疑的話語,同時暗暗整理出他這幾天的大概行蹤。
按照宋睿自己的說法,他應該是兩三天以前啟程來的松江,這個時間節點讓陳旭很容易聯想到徐雪嬌的昆曲戲班。
如果不是注意到宋睿的語氣有變化,或許陳旭還會順口問一句,是不是他把徐雪嬌等人的消息出賣給了秦守邦,導致了徐雪嬌等幾位準備重建松江聯絡站的同志被抓。
戲班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陳旭竭力的想要知道零號的線索,只不過這樣的信息太過刻意,一時半會兒也套不出來。
唯一能夠從宋睿的支言片語之中了解的情況就是零號的出現,已經引起了南方的注意,年後將會有更多的情報人員密急的趕赴東五省,力求和零號取得聯系。
雖然不是什麽有用的情報,陳旭隱約也明白了眼下時間緊迫,更重要的是零號的確是曾經在松江出現過。
回想起秦守邦帶著人在火車站設伏的場面,陳旭隱隱覺得或許日本人這邊已經得到了什麽情報,而且那個情報源相當的準確,幾乎是實時的掌握了零號的信息!
“到底是誰在為日本人提供情報?”
想到這裡,
陳旭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幾番閑聊之間,宋睿服下的精神鎮定類藥物的藥效漸漸淡去,他隨手戴上金絲邊眼鏡,目光也犀利了許多。 “我還沒注意,沒想到現在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突然點明了時間,陳旭自然也有所意會,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手表,說道。
“時候也不早了,和宋先生聊天的確是投機,沒聊幾句就過了這麽久了。”
宋睿不置可否的敷衍一句,話語之外,陳旭起身要走,臨走的時候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好奇的回頭道。
“宋先生說可以引薦我加入你們,有什麽說法嗎?”
“你想加入國.民.黨?”
他本來還沒什麽精神,如今一聽陳旭這話,似乎又提起了些許的興趣道。
“那要看陳少爺打算做些什麽了,如果是普通的文職,可能我還幫不了你。如果是加入情報機構,在我手下做事,我可以給你開一個特例。”
“特例?什麽特例?”
“黨國做事都講究務實,有多大的力氣端多大的碗,如果你能表明你的忠心和價值,作為地下分子的罪過可以既往不咎,我們還會給你提供極其優渥的條件。”
宋睿像是畫了張大餅,再是話鋒一轉,肅然道。
“松江是日本人的地盤,現在校長的主要精力都在對付地下分子,暫時不願意和日本人交惡。所以在這裡,我需要一個背景乾淨的下屬幫我找日本人做件事。陳旭,你有阪田玉川這層關系,很符合這個條件。”
換做是以前,陳旭肯定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但是現在他算是學精了。
“宋先生,你這個餅是不是畫得太圓了?我加入地下黨,多多少少還算是有點思想熏陶,你們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嗎?”
“陳少爺的意思是?”
陳旭搓了搓食指,頗為老練的微笑道。
“給點實惠的東西。”
金絲邊眼鏡之後,宋睿的目光銳利了幾分,冷冷的說道。
“陳少爺覺得什麽才夠實惠?”
陳旭絲毫不慌,他並沒有直接索要情報,而是猥/瑣一笑,說道。
“剛才在外面見宋先生和楊家那大小姐走得很近,不知道是怎麽個情況?”
“你想要把楊婉君弄到手?”
“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宋先生,我這是傾慕之情溢於言表,煩請你幫個忙,讓我有個實質的進展。”
不得不說,成年人之間的話題永遠只有兩個,利益和欲望。
這種最純粹的表述,容不得任何懷疑,也沒有人會質疑。
楊婉君的模樣嬌俏又是松江本地的富戶,留過洋,腦子也靈光,說話也討人喜歡。
這樣的姑娘,的確是很難不被人追求。
陳旭臉上笑意不散,心下卻澄澈如明鏡,他很清楚這個契機得來不易。
他現在和宋睿就好像是垂釣的老叟一樣,彼此互相試探,明面上都拋出了魚餌卻誰都不敢輕易勾起漣漪。
陳旭看出來宋睿對他必有所求,而現在他也希望能從宋睿口中得到零號的情報。
只不過現在的他是披著羊皮的狼,不能顯露出絲毫與地下分子切實相關的任務導向,只能裝出一副不諳世事的紈絝少爺模樣才能暫時撇清各方對他的懷疑。
楊婉君算是一個比較好的擋箭牌,如果能發揮作用的話,或許會有奇效。
就在陳旭以為宋睿會和他玩笑兩句的時候,宋睿卻冷不防的說道。
“陳少爺,你這就是在給我出難題了,楊家的大小姐可不是你我能使絆子的人,我勸你最好換個省事兒的姑娘,免得為了這事兒把小命丟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勸陳少爺一句。”
陳旭聞言暗暗皺了皺眉頭,心中隻道楊家在松江的勢力或許還有一些沒有擺在明面上的,要不然宋睿也不會這麽忌憚。
或許是見陳旭不聲不響的,宋睿自己還有求於他,索性寬慰一句道。
“陳少爺,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楊家的大小姐不好收拾,我們也可以換個條件不是。”
“什麽條件?”
陳旭下意識的反問一句。
這話一出,宋睿心中就冷笑一聲,臉上仍舊是絲毫不顯,淡然道。
“唱曲兒的姑娘你要不要?”
陳旭聽到這話, 心裡就好像是過電一般,只不過卻不敢在宋睿面前表露分毫,一抬頭反倒是一副略顯詫異的模樣道。
“唱曲兒的還有好看姑娘?我見過的可都是京劇大武生,掄起關刀南來北往的猛漢子。”
宋睿眼睛之下的目光閃過一絲戲謔,隨即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借著推眼鏡的動作稍微收斂了一下表情,說道。
“陳少爺真的不知道?那我提醒你一句,她應該還算是你的戰友才對。前些日子在松江劇院被抓的昆曲戲班的班主名角。她叫徐雪嬌。”
“徐雪嬌?”
陳旭先是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轉念一想又好像是反應過來。
“哦,這我好像是見過。”
“是嗎?”宋睿臉上的冷笑更顯。
不曾想這餌鹹鉤直,陳旭根本不上套,話鋒一轉,說道,“當天我和阪田玉川一起在劇院看戲,聽他們報了個曲目角色,沒想到那姑娘也是個地下黨?聽宋先生這意思,那徐雪嬌長得還不錯?”
“還可以。”
沒能看到陳旭露餡,顯然是讓宋睿頗為失落。
陳旭裝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隨意的拍了拍衣袖。
“宋先生,看來這買賣是做不成了。阪田是日本人不假,但是我和他可是實打實的同窗情誼。你拿個指不定現在什麽模樣的姑娘給我就算是開出條件了?那我還不如去巷子裡找個窯姐算了。”
說話間,他轉身作勢要走,宋睿見狀,喊道。
“陳少爺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