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貴賓,八寶熊掌,請品嘗!”
“宋乾員,試試這八寶熊掌。這可是滿漢全席裡的禦膳,關於這道菜還有一個典故。”
“是嗎?”
宋睿扶了扶金絲邊眼鏡,略帶好奇的應和一句。
秦守邦不愧是酒桌上的老貓子,活絡起氣氛來,算是個中老手。一道菜裡就能說出好些個學問,讓人絲毫不覺苦悶和尷尬。
這場專門為宋睿接風洗塵的酒席,雖然都是些陌生面孔,喝起酒來卻也還算熟絡。
陳旭昨晚一宿沒睡,前半夜在瓦房廟給秦守邦設局,後半夜和宋睿周旋,最後臨到凌晨三四點了還在大路上遇到了楊家的車,一路找到了楊家存放的武器彈藥。
不得不說,這一晚上的經歷真是精彩極了。
他一晚上沒有休息,還連著吃了兩頓酒,早上趕早還去找了宋睿編排串詞,一來一去之間坐在這熱鬧的酒桌上卻好像是個局外人一樣一直眯著眼睛打瞌睡。
迷迷糊糊之間,陳旭隻感覺小腿肚子上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蹭來蹭去的,他心中隻道是跑進來一隻貓啊狗啊之類的小東西,不曾想低頭一看卻見著是楊婉君裝模作樣的伸著腳在勾他。
陳旭皺了皺眉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那姑娘像模像樣的咳嗽了一聲,微笑著說了兩句場面話直接起身就走了出去。
她本來還以為陳旭會跟過來,不曾想陳旭像是沒明白怎麽個意思似的,直接坐在椅子上乾脆仰頭打起了瞌睡。
楊婉君還想問他和宋睿到底在做什麽,只不過這酒樓裡面人多眼雜,她只能暗暗咬了咬牙,把這口氣忍了下去。
酒桌上,陳旭毫不掩飾的打起了瞌睡,幾個松江本地的豪紳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畢竟這兒可不是南方,而是實實在在的日佔區,管事做主的人是那日本人。他們幾個老頭過來陪著吃頓飯也算是給這南邊的政.府面子,沒想到這個所謂的乾員竟然這麽沒有禮貌。
陳旭的行為,宋睿自然是看在眼裡,只不過他非但是不以為意,甚至還覺得這就是一個紈絝少爺應該做的事情,心下更加篤定了陳旭不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
說到底,在宋睿乃至於秦守邦這樣大多數人眼中,能夠出去留學的人都是不差錢的主,平日裡不愁吃不愁喝就喜歡乾點出格的事情,正巧這幾年思想潮流影響,腦子一熱就加入了地下黨。
不過這些年輕人大部分都沒有意識到搞革/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真要是見了血,一個個都得嚇得尿褲子。
所以即便是最開始松江聯絡站的成員名單泄露之後,陳旭基本上算是坐實了地下分子的名頭,也沒有人把他當回事。
畢竟他這樣的富家少爺想要搞諜報,說出來都會被人當成笑話。
幾杯酒下肚,酒桌上的人酒勁兒上頭,一個個開始稱兄道弟,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陳旭迷迷糊糊的沒睡幾分鍾又被這吆五喝六的聲音吵醒了,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直接就起身打算去樓下喘口氣。
不曾想他剛走到樓梯口,突然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
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讓他背心冷汗一激,一瞬間就清醒了七八分。隨即就是猛地一轉身,沒想到這個踢他一腳的人竟然是楊婉君。
“總算被我逮到了吧?瞧瞧,你還挺會裝模作樣的。”
“楊小姐?”
“喲呵~你還真當你是奉天的乾員啊?”
楊婉君陰陽怪氣的嘲諷一句,
只可惜還沒等她繼續往下說,陳旭便冷冷的說道。 “我的確是加入過地下黨,不過那只是黨國交給我的潛伏任務。楊小姐,你可是實打實的地下分子,我勸你在我面前客氣點兒,否則以後但凡你離開松江一步,我第一個把你抓起來。”
楊婉君先是一愣,隨即故作鎮定的冷笑一聲,“你騙誰啊?裝模作樣~”
這話語之間她雖然還是嘴硬,不過那張小臉兒青得都快發紫了,估計也是被嚇破了膽。
本來還想追問陳旭和宋睿是不是有什麽算計,這會兒也沒心思問了,哆哆嗦嗦的就躲進了包間裡。
陳旭嚇唬她兩句,也沒心思和她繼續鬧,轉頭就下了樓,在附近找了個剃頭匠,打算洗把臉提提神。
這種剃頭匠其實菜市場門口有很多,直接擺張條凳就能理發修面。不過現在陳旭是想找個能洗頭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就比較講究了,至少得有個門面。
幸好這裡是松江大酒樓,多多少少也算是個豪華地段,陳旭東走西逛的沒走多久還真找到了一個剪頭髮的地方。
“師傅,這兒能洗頭嗎?”
他剛走到門口問一句,沒等來回復卻發現店裡面坐著四五個穿著西式西裝的人。
陳旭眼尖,一眼就看見了他們腰間都佩著槍,下意識的就想回頭。
就在這個時候,從裡屋走出來一個黝黑肥碩的男人,身後還跟著一個戰戰兢兢的老師傅。
“阪田君?!”
“陳旭君,這麽巧。”
其實剛才看著這屋裡的這幾個便裝的衛兵,其實陳旭就隱隱覺得會遇到阪田玉川,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出現在這裡。
“阪田君怎麽會在這裡?”
“怎麽會在這裡?這話問得可有些奇怪了,難不成陳旭君覺得我們日本人就應該一直窩在城北礦場嗎?松江是我們的領土,東五省都是我們的領土,我們可不是你們支.那人雇來的保鏢。”
阪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和如常,好像是在說著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這些話落在陳旭耳朵裡卻多多少少有些刺耳。
不等他發作,阪田隨意的坐在了椅子上,問了一句,“陳旭君也是來剪頭髮的嗎?”
這話提醒了陳旭,陳旭稍微定了定心緒,抹了一把已經好幾天沒洗的頭髮。
“不是,好些天沒洗過頭了,打算找個地方洗個頭。”
阪田玉川聞言咧嘴一笑,拍了怕身邊的座椅道。
“過來坐下聊會兒。”
陳旭倒也沒有矯情,直接走過去坐下,隨口問道一句。
“阪田君怎麽會有空來城裡的,礦場的生產情況如何?”
“區區一個小礦場而已,我們日本軍.人不是為了這種事情來東五省的。”
雖然阪田玉川話語之間十分張狂,不過陳旭其實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說話語氣。即便說起來兩人算是同學兼好友,但實際上在阪田玉川心中陳旭到底還是屬於低人一等的支.那人。
阪田家昔日是幕府將'軍的從屬,有所謂的名門家族的傲氣,再者這些年來日本人行事作風越發的膨脹,要是能看得起陳旭,那才叫奇了怪了。
索性陳旭早就習慣了他這樣的語氣,自顧自的讓剪頭髮的老師傅打了個肥皂水,打算先刮刮胡子。
阪田玉川已經剪好了頭髮,正好打算要走,臨走的時候見陳旭還優哉遊哉的刮著胡子,突然心血來潮招呼他一句道。
“陳旭君,你來跟我去個地方。”
“去個地方?”陳旭示意剪頭髮的老師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阪田玉川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釋,陳旭心下有些疑惑,不過他正好打算找阪田攀上關系,現在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雖然沒有洗頭也沒來及修個面,陳旭還是給那老師傅兩個大洋,轉頭跟著阪田走了出去。
到了店門外面,阪田玉川並沒有開車, 反倒是讓下屬招手叫來了一輛黃包車。
陳旭不免好奇道。
“阪田君,你這樣招搖過市,會不會太冒險了?”
松江劇院的刺殺事件在先,陳旭沒想到阪田竟然會如此心大。
阪田玉川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道。
“別說這些了,陳旭君,我帶你看些有意思的東西。”
既然他都無所謂,陳旭自然也不好多勸,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黃包車,隨行的那幾個黑衣憲兵就一路隨行,一時還頗有些排場。
一路上時不時的會有本地的百姓回頭張望,這樣萬人矚目的感覺顯然是讓阪田感覺格外的良好,甚至在黃包車上還哼起了日本的小調。
陳旭坐在後面的黃包車上,對於這一切早就算是有所預料。
以前留學東洋的時候,明德私塾算是日本的頂級高中,其中也多是一些門閥紈絝,除了欺負一下陳旭這樣民.國留學生,對阪田玉川這樣長相醜陋的自己人也會有霸凌的現象。
再加上日本自甲.午勝利之後就一直是窮兵黷武,大部分的物資都優先供給了部隊。
以至於百姓生活的物資極為匱乏,整個國家從上到下都十分壓抑,阪田在自己家裡也時常被父母打罵。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至今,阪田骨子裡就帶著一種偏執和癲狂,還有一種後天形成的東/亞圈子裡面的鄙視文化。
對於這種人,即便名義上是同窗好友,陳旭還是習慣性的避而遠之。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組織選擇了他,他還真不太想再見到阪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