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陳旭回憶著這段時間的種種,一邊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一邊在心裡估算著時間。
如果零號真的會出現,那麽最好的時間節點有兩個。
一個是黎明時分,大概凌晨3點左右,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碼頭上做道上生意的混混都已經收攤了。
再者就是早晨六七點鍾,漁民在碼頭上收拾漁網,準備出去捕魚的時候,那算是一天中松江碼頭最熱鬧的時候。
陳旭敲了敲手表表盤,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手下的這幾幫人都不是正兒八經搞諜報的,且不說其他的,就江灘上那幾個混混能不能陪他熬過今晚都難說。
不過那幾個混混畢竟是離得很近,實在不行,他去叫他們起來也不是難事。
現在棘手的問題還是在楊婉君那邊,她大半夜的趕過去還要在憲兵隊待這麽久,很容易引起秦守邦的懷疑,如果到時候出了事,他可能沒辦法處理。
想著這些可能發生的狀況,陳旭歎了一口氣,暫時摒去心頭的念想。畢竟現在以他的情況什麽都做不了,杞人憂天還不如乾脆不想那些事情。
雖然是這麽說,不過眼下他的確是什麽也乾不了,索性只能打開行李箱,整理一下彈藥。
行李箱裡還放著一個粉筆盒的子彈,大概也得有快一百發了。
他正打算把這些子彈拿出來,看怎麽揣兜裡才方便,眼角余光卻瞥見了行李箱的那一疊信簽紙。
這些信簽紙都是當初從東門大院裡找出來,上面應該算是有楊婉君最近接收到的所有情報。
陳旭看著這些信簽紙,本能的皺了皺眉頭,借著碼頭那邊照過來的微光,低頭查看起來。
江灘上寂靜無聲,偶爾會有一兩聲極其輕微的響聲,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動靜。
陳旭坐在行李箱上,一頁一頁的查看著信簽紙,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卻好似渾然不覺。
或許是因為少有現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他得以全身心的投入研究這些電報抄本的細節當中,每一個字符,每一個明文,每一處塗抹修改的筆跡……
終於,他看完了所有的信簽紙,伸出拇指在其中一個字上搓了搓,臉上雖是面無表情,心裡卻早已經是波濤洶湧,起伏難定。
他猛地站起身來,剛想做點什麽卻感覺脊背一疼,差點疼得他在地上打滾。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肌肉損傷很容易抽筋。
這沒頭沒腦的抽筋,讓陳旭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從來到松江開始他就一直像是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撞,不斷的嘗試著一個人去解決問題,最後卻陷入更加茫然的境地。
而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怎樣一個境地。
老趙。
楊婉君。
秦守邦。
田中。
那一張巨大的羅網原來早就已經張開,而他身處其中卻毫不自知!
陳旭隨手將那疊信簽紙扔在了行李箱旁邊,順勢就靠在了江灘上。
背後柔軟的河沙讓他長舒了一口氣,明明是如此靜謐安詳的時刻,他的臉上卻冰冷的可怕。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旭日初升,點綴著萬丈雲海猶如火燒一樣,好像大半個天幕都燃燒起來了一樣。
這一刻,陳旭腦子裡閃過的畫面不是松江的點點滴滴,而是留學東洋的過往。
大陸西進的標語。
舉國一擲的狂熱。
那烏泱泱的人潮和激昂的民眾就如同無數紅了眼的瘋狗,
那是已經幾近癲狂的民族,見到誰都會想要上去咬上一口。 如果不是身處其中的人,很難想象那種癲狂的浪潮,也終將明白那是一場注定會發生的全面戰爭。
黎明的光亮一閃即消,陳旭躺在江灘上,無聲的念誦著自己的誓言。
“我想成為那先驅者,那鳴鍾落錘之人,用我的血警示世人,給人們以激勵,讓普羅大眾掙脫身上的鎖鏈站起來。”
這話既像是一句宣言,又像是一句簡單的自我鼓勵,陳旭隨即站了起來,從滿地的信簽紙中拎起行李箱走進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等了一晚上的零號並沒有出現,陳旭的離開也沒有再掀起一星半點的波瀾。
憲兵隊的小樓前,秦守邦和幾個憲兵畢恭畢敬的送走了暢談了一夜的阪田。
秦守邦回頭看了看昨晚半道趕過來的楊婉君,笑著玩笑一句道。
“楊小姐,阪田先生都已經走了,您還得在這兒盯著我?”
“那可不,秦隊長和阪田少佐搭上了線,我們楊家可不得盯著點兒。”
“那好說,裡面請,正好我一直想請楊小姐喝個早茶。今兒正好得空。”
說話間,秦守邦伸手示意楊婉君回到小樓裡。
楊婉君在這裡待了大半宿,本來就是呵欠連天,根本就不想和秦守邦糾纏,只不過眼下看樣子也由不得她了。
她隨手打了個呵欠,扯了扯短襖稍微捂了捂寒氣,正要和秦守邦走進憲兵隊的小樓,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了一句聲。
“楊同學!”
“楊同學?”
楊婉君下意識的挑了挑眉頭,回頭一看,正巧是陳旭拎著一個行李箱,正氣喘籲籲的衝著她招手。
見著他出現,楊婉君也顧不上秦守邦這頭,趕緊走了過去。
“怎麽了這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零號不會來松江了。”
“不來了?他怎麽就不來松江了?”
“回去說。”
陳旭擺了擺手,楊婉君看他這話都說不清楚,正好自己也困了,乾脆回頭和秦守邦說了兩句,直接帶著他坐車回到了楊家宅子。
不得不說,楊婉君這出門就是車接車送的,的確是比陳旭這樣兩隻腳上躥下跳要來得輕松。
陳旭坐在車後座上,喘了好一陣子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正巧一低頭就看到了楊婉君的腳踝上紋著一朵暗紫色的花。
他緩過一口氣來,直接靠在了車後座上。
“你腳上怎麽有朵花?”
“花?什麽花?”
楊婉君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故作打趣道。
“好小子,你倒是偷摸摸的看起姐姐的腳來了。”
“是櫻花嗎?”
“……”
“那花的樣式和榆葉梅很像,但是櫻花大多數是五片花瓣。”
陳旭看著車頂棚並沒有和楊婉君對視。
楊婉君說是大大咧咧,心思卻很細致,隨手扯了扯褲腿想要掩一下,但是出來得急只是換了身短褂,一時還罩不住腳踝。
“這是我家先生給紋的,當年在東洋留學興這個。”
“是嗎?”
陳旭簡單的反問了一句,話語之間不置可否也沒繼續追問個所以然。
只不過這次他突然折返回來,想必是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