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的消遣,實際上都只有那麽幾種,有道是吃喝漂賭抽,什麽時候都時興。
對於一些來錢容易,又想要尋找刺激的人來說,賭無疑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松江以前有一個專供三教九流討生活的街巷,白天破敗襤褸,到了晚上卻張燈結彩,熱鬧非常。
這條街就叫做元寶街。
街的盡頭,以前是一座青瓦白牆的瓦房廟,後來經過修繕改成了個大院,名字還是叫做瓦房廟。
說是供奉神佛的地方,實際上一旁的小門走進去,掀開灰布簾子,一片烏煙瘴氣的,全都是些大煙槍和爛賭鬼。
按理來說,這樣的地方應該早就被取締了,偏偏這瓦房廟就是活得好好的,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一個人。
秦守邦。
天剛灰蒙蒙的沒見黑,一行三人就掀開灰布簾子走了進來,看門的光頭漢子順手虛按著腰間的手槍,一見著來人,這才趕忙起身幫忙把簾子給拉著,點頭哈腰道。
“喲~秦爺您來了,裡面坐。”
“今天是不是來早了,怎麽這都沒見著什麽人?”
秦守邦隨手摘下寬簷帽,朝裡面看了一眼,十分自然的伸出帽子。
看門的光頭漢子知道規矩,直接將早就準備好一摞大洋遞了過去。
瓦房廟有瓦房廟的規矩,再者秦守邦也是賭客,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的來收錢。
這幾十塊大洋隻算作開門的彩頭,相當於每月的例錢,一個月才交一回。
秦守邦拿著這幾十塊大洋,一路隨手掂量著,帶著兩個小跟班,朝著屋裡走去。
瓦房廟的名字土氣,從外面看起來也沒什麽出彩的地方,但是屋裡面卻另有乾坤。
從罩著灰布簾子的小門走進來,穿過一條不長的過道,走進裡面的大廳,頓時就是一片烏煙瘴氣,空氣中都充滿了大煙的沉悶煙氣。
霧蒙蒙的大廳裡,隱約可以看見三張長條桌,角落裡還放著幾張躺椅,旁邊備著幾張板凳大小的小案台專門放著油燈來烤煙。
一群破衣爛衫的人或是抽著大煙,或是聚在長桌前歇斯底裡的呐喊助威,生作了一場浮華眾生相。
城東的洋人租界還會講究個氣氛和格調,這瓦房廟裡就完全是爛得撿不起來了。
秦守邦頗為享受這樣的氛圍,畢竟他也算是從這瓦房廟裡走出去的,如果不是日本人來了松江,他怕是永遠出不了頭。
他得意的環顧四周,身後的兩個小跟班似乎是助長了他的威風。回到了這裡,看著這些歇斯底裡的平頭老百姓,秦守邦頓時覺得自己像是那宮裡的皇帝一樣威風八面。
只可惜他這樣的威風並沒能享受多久,他一桌的看過去,走到大廳中間的那桌卻發現沒人看他。
一桌的賭棍全都圍在一起,屏氣凝神,面色凝重,隨著骰子落地,眾人才三三兩兩的發出幾聲唏噓仿佛是恢復了生氣一般。
“在玩什麽?”秦守邦見這些人玩得這麽入神,隨口問了一句。
那個被問話的年輕人頭也不回,惹得秦守邦揮了揮手,隨行的兩個小跟班直接上前把那個年輕人拉出來,二話不說就是兩巴掌。
“秦爺問你話,你裝大爺?!”
“秦爺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那年輕人被兩巴掌打醒了,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秦守邦,直接就要跪地磕頭。
秦守邦可沒興趣看這種爛賭棍扮慘,正好他讓開了一個位置,
秦守邦直接就走了過去,看了一眼,隨口道。 “搖個大小都這麽起勁?”
桌上就倒扣著一個瓷碗,瓷碗裡面應該裝著三顆骰子,很明顯是最簡單的賭大小。
秦守邦左右看了看,這才注意到頹喪的人群之中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似乎沒注意到他,直接催道。
“愣著幹什麽,趕緊開。”
經他這麽一說,眾人也反應過來,齊齊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瓷碗。
見眾人無視自己,秦守邦心下暗怒,趕巧瓷碗翻開。
“三四五,十二點!小!”
眾人見狀,頓時噓聲一片,桌上擺著的幾塊大洋全都被推了年輕人面前。
秦守邦這才注意到那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面前已經擺了不少大洋,差不多堆成了一座小山,一眼看去起碼有個四五十塊錢。
秦守邦心思一轉,隨手將才收來的幾十塊大洋丟在桌面上,朗聲道。
“陳少爺,今兒個手氣不錯啊?”
他刻意提高的聲量無疑是在強調自己的身份,礙於他是憲兵隊的頭頭,眾人都不敢吭聲,連桌上的骰子都沒人敢撿回碗裡去。
偏偏陳旭撐著桌子,稍微一伸手直接將那瓷碗和骰子都撿了過去,看也不看秦守邦一眼道。
“都到這瓦房廟裡了,還裝什麽大爺?敢情都已經在地上癱著了,您還能過來踩一腳?”
陳旭的這番話,話裡話外都在暗諷秦守邦無處耍威風,非要到這裡來裝模作樣。
能混瓦房廟的,基本上都只剩下爛命一條。
看門的光頭大漢或許還算是混道上的,對秦守邦還得禮讓三分,但是這些賭客可就沒這麽多規矩了。
哪管你是張守邦還是王守邦,耽誤了他們的事,就狗屁不是。
陳旭這話說完,也不知道是誰暗裡起手,直接就推了秦守邦一把。
秦守邦被推得一個踉蹌,氣得就要開罵,沒想到四面八方的賭客都圍了上來,一時之間反倒是嚇得他不敢囂張。
這裡的狀況還真是讓陳旭給說對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秦守邦在松江城裡是憲兵隊長,但是在這瓦房廟裡可就指不定是誰了。
保不齊他再囂張下去,惹急了幾個輸紅了眼的賭棍,上來就給他來一下。
想到這裡,秦守邦心下暗恨卻也不敢囂張,轉念一想,直接拍出幾塊大洋,冷笑道。
“好!姓陳的,我們今天就好好玩玩!”
“三塊大洋,壓小。”陳旭也沒有和他置氣,直接拍出三塊大洋。
秦守邦見狀,直接丟出五塊大洋,冷笑道,“壓大!”
周圍的散家見著兩人賭氣,一時也圍了過來,眾人的目光簇擁讓先前還吃癟的秦守邦頓覺無比的豪氣,連扔大洋的動作都瀟灑了不少。
更讓秦守邦的喜不自盛的是,陳旭看起來囂張,實際上卻是個實打實的送財童子。雖然不說一直送錢,總歸是十把輸個五六把!
而且陳旭單單是運氣不好也就算了,他還上頭,贏錢的那幾回都是一兩塊錢慢慢壓,贏得越多壓得越大,到了後面更是七八塊,十來塊大洋往桌上丟。
輸一局就要贏四五回才夠本。
短短一個小時不到,他面前那堆銀元就被揮霍一空,反倒是先前還臉紅脖子粗的秦守邦賺了個盆滿缽滿,頓覺人生得意,極是瀟灑。
“秦爺厲害啊!”
“秦爺今晚可發財了!”
“小錢,小錢,幾十塊大洋算什麽大財。”
面對眾人的恭維,秦守邦說是客套,倒不如說是炫耀,眼瞅著周圍人都眼巴巴的看著,他也不吝嗇,直接排出三塊大洋道。
“請兄弟喝茶!”
周圍的人見狀又是連連拱手客套兩句,說是先前劍拔弩張好像是要挽袖子打架,這會兒真的贏錢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好像都看得順眼了。
眾人說話間,輸得一窮二白的陳旭,默不作聲的就要離開。
秦守邦眼尖,正好看到了他的身影,自然不願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陳少爺,您這麽快就要走?咱再來一輪?”
“不玩了,肚子餓,出去吃碗白水面。”
“白水面哪能配得上您的身份,走,我請你吃頓好的!”
話到嘴邊就是一溜兒, 秦守邦自己都沒想到最後會說到請客吃飯上來,畢竟現在已經是入夜了,一時還真不太好找開門的飯店。
偏偏陳旭似乎是就等著他這一句,直接轉身就朝著他走了過來。
“行,既然秦爺盛情相請,我就不推辭了。”
秦守邦雖然感覺隱隱有些不太對勁,但是手上沉甸甸的大洋攥著,再加上這些大洋都是自己在眾人面前贏來的,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心裡暢快得很,一時也無暇多想。
“小孫,去把車開過來,今兒我們去前門那家羊肉館!”
他身邊的一個小跟班麻溜的快步走了出去,秦守邦則和陳旭慢慢悠悠的跟在後面。
一路上秦守邦不時炫耀著自己的心得和戰術,儼然一副行家裡手的派頭。
陳旭在他身邊,只是擺著一張不愉快的冷臉,極少說話。
這要是平日裡,或許秦守邦免不得會嘲諷兩句,偏偏現在他擺出這一張臭臉,秦守邦心裡反倒是暗暗得意。
閑聊未久,一行人上了車到了前門的羊肉館。
如今已經是十月末,松江的天氣還算好的,再往北一點,零零星星的都已經開始下雪了。
秦守邦坐在車上,得意的哼著小曲,掂著兩塊大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隨口感歎一句道。
“小孫,你覺不覺得今年的這雪有點晚啊。”
“也沒兩天了,到了年尾總會下的。”
開車的小孫抽空回了一句,陳旭看著車窗外的夜空,嘀咕一句。
“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