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做什麽呢?”海神殿外用過餐後,雲銳清問道。
千仞雪道:“就在這裡。”
雲銳清點頭,按下心裡的疑惑。除了水元素的守護鬥羅孫岱峰之外,另外三個人在這海神島,水土不服之下,總是有些不自在。
而且他們全都有些茫然。
本來是說,在死局裡換家,拚命也要給唐三將要統治的世界留下一道傷痕。
未曾想,現在,海神島已經是自己的了。而唐三,遲遲沒有來。
自己從喪家之徒,忽然又成了一方之主,有了新的本錢;突如其來的驚喜,一時間心態反而習慣不了。
雄渾徹本來想要說,海神殿已經拿下,現在該殺回去再和唐三一決死戰了。
此時也已經覺得,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繼續等等局勢的發展。
“不過,”辛其灼問道,“小姐為何放他們所有人回去各聖柱城呢?”
“他們的家本來就在那裡。”千仞雪說道。
“小姐果然仁愛過人,”辛其灼道,“只是,他們一旦回去,習慣了新的生活,到時候一旦沉浸溫柔鄉,恐怕就難再為我所用。”
“話雖如此,”千仞雪道,“現在並不是孤注一擲的時候。”
“諸位可曾注意,兩大帝國豪奢宮闕之下,腐朽的樣子,就好比長滿虱蚤的華袍?”
雲銳清有些猶豫道:“好像……確實不太富裕。”
“我們當初奉命潛心修煉,”辛其灼有些答不上來,略顯尷尬地解釋道,“所以……”
“無妨。”千仞雪說道。
她太理解,這些武魂殿一代又一代培育出的作為秘密武器的精英們。
比起那些慢慢嶄露頭角被招攬的人,或者懷著理想投考的人;這些在武魂殿自身隊伍裡找出的新血得到了更好的資源,卻常常只有了更少的經驗。
其實自己就是最大的例子。
固然,在扮演大皇子的時候,看到了許多王朝的暗面。但那時的她,心裡想的多得是自己的任務和榮譽,以及祖父的期望、母親的慪氣。
至於那文件背後千千萬萬的被侮辱、被傷害的人,她不曾想害他們,可是對他們又傾注過多少呢?
一次次水旱蝗災,熟練了的只是部署賑濟的技術。
直到從高高在上被打落,再次高高在上到以為睥睨天下,然後再度被打落,新的希望隻換來惶惶如喪家的結果。
自己終究,也是個許多時候的失敗者而已。
自己最後當然不會輸,這是她內心時或遮蔽、可從未熄滅的信念。
但是,這不是個人恩怨的戰鬥,甚至也不是一個古老組織的興廢存亡。
她要證明,延續著舊時代的帝國,荒唐僭妄的海神島,以及陰刻自雄的唐門,都不能像重建的武魂殿那樣,給千千萬萬人提供更好的希望。
“小姐?”雲銳清關切的聲音驚醒了她。
雲銳清早早就在擔心。之前那面對海神遺物、怒濤之精的一戰裡,小姐的一擊,越是輝煌越是輕易,就越讓他覺得其中有異。
勝利是如此順理成章,如此輝煌,豈非仿佛鮮亮的蘑菇,預示著香豔下的劇毒?
千仞雪釋顏一笑道:“我沒事。”
“嗯。”雲銳清簡單地回答,總有些猶疑。
他的猶疑並不錯。勝利是千仞雪的透支,在輝煌的光芒下,是已經變得虛弱蒼白的身軀,只是靠著精神力的支持,才克制住了海神神殿裡的異質氣息帶來的不適顫動。
她堅持著凜然的架勢;不過眼見前輩在自己面前躊躇了些許,便又主動發問:“銳清叔一定還有未竟之言吧?”
雲銳清笑著推辭道:“我豈敢居叔的輩分啊。”
隨後話鋒一轉,說道:“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呢?海神島終究非我們長久之地;除了水元素的岱峰,都有點不習慣。”
千仞雪卻道:“這裡很好。”
雲銳清聽她這樣不講理的說話,知道必是小姐心意已決,而且不會有什麽置辯余地了。
照理他該唱諾而退;可他覺得此事實在事關重大。咽了咽口水,他梗著脖子道:
“我心目中的閣下您可不是小勝而驕,樂不思蜀的人啊!”
千仞雪不含感情地發出聲音:“何出此言?”
雲銳清心中捏一把汗,咬咬牙道:“海神島雖一時安逸,但水土不服、神性相異,恐怕不長久吧!”
千仞雪微笑道:“不是神性相異,是戰鬥啊。但是,戰鬥才是最好的修煉環境,不是麽?”
“是……這樣的嗎?”雲銳清從未聽過這般說法,一時間訝異住了。
在他所受的教育體系裡,修煉可一直是以擬態修煉為正宗啊。
若非對方曾經登上另一重境界,他是決不會相信的。但那一重境界使得他的信條是,不理解,先相信。
就好比……明明看不懂它的棋理也得照著ai下一樣。
只剩下一個疑惑刺撓著他,講也不是,不講也不是。
“那我們呢?”
小姐你或許有新的境界,我們可就是不舒服啊….
一邊是前輩的儀態, 一邊是武魂的需求,雲銳清囁嚅了好幾片刻,也沒有開得了口。
猶豫間,聽到千仞雪的聲音:“去一零二房間吧。”
雲銳清不自覺道:“是。”
話音未落,頓覺自己有些失儀,不夠莊重,也隻好前去了。
“什麽意思呢?”他疑惑著,推開一零二室那繪著不知多久前的三叉戟與海浪符號的厚厚大門。
一進其中,頓是覺得無比溫暖,簡直是如沐春風,整個身體、整個武魂都洋溢著親和與熱力。
“天使的領域……”他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原來小姐早已料到了他的問題,而且已經解決了嗎?一絲近乎崇拜的感情在他心中滋生。
只是已然緊閉的厚重石門,遮蔽了他銳利的鷹眼,看不到他崇拜的人面色是多麽蒼白如紙。
或者說,正是在門關上後,千仞雪才允許她用於竭力掩飾著臉色的神聖金光暫時褪去。
從強撐裡退卻,千仞雪感到一陣輕松,就好比一低頭,卸下了冠冕的重負。
輕松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是虛弱、惡心、疼痛和暈眩。
這可是海神殿啊!一切都是異樣,甚至敵對。
在胸口的窒悶裡壓下嘴中含著的血腥味,千仞雪緩緩運行著體內的魂力。
不,與其說是運行魂力,不如說是在盡力和她的武魂交互著,召喚著。她感受得到,這異質的環境,透支著她的身體和魂力,回應的卻是武魂那更純正、更熱烈的呼喚,那向新境挺進的長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