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快,那時遲;何況世界意志所創的天地,時空都與外界不同,扭曲自立。故而,幾段文字的功夫,在那方天地中卻是鋪敘許久;而那方天地外面過的就更久了。
萬聖玉憂心地看著光正。李紫悠的表情已經輕松下來,他也稍稍放下心,可主教閣下慘不舒的樣子,卻使他不能真的安心。
那邊廂,千仞雪雖然飛快的批閱著如山的案牘,心卻總靜不下來,一直有著隱隱的擔憂,無論怎麽用理性說服自己這不過是為魂骨護法,那種感覺也揮之不去。
沒有光正在旁,悶悶的吃了一頓——其實不過是幾口——晚飯,便又把盤子放在了一旁。
夜空很是漂亮,但卻隱秘、難以名狀;千仞雪總覺得,夜空不是高天,而是荒涼、寂寞的深淵。
光明的天使,總會這麽想,但今天心緒不寧,夜仿佛在向她提示著什麽,訴說著什麽。
“何必擔心呢。”千仞雪強自安慰著,不想去打擾他;護法的時候,也應該絕對的安靜的。
抬眼向那處偏殿望去,光正設下的大幕完好如初。
“我這是怎麽了?”千仞雪望著夜空中那鑲著金邊的藍色的煙霧出神。
伴隨著回主殿的腳步,千仞雪還是沒有意識到,那愛的情愫已從幽暗的小徑走來;只有月亮窺見,並讓陰影的王國敞開,裝飾得美輪美奐。
可這一切錯付了,冰雪聰明的理性,驅逐了不可言說的愛情。
但又怎會完全錯付呢?正殿裡的千仞雪,仍是憂心忡忡。
光正卻很快樂,簡直是極致的快樂,仿佛美夢之中。
他仿佛身處一片無比的景色之中:潾潾清水,菀菀名山;猗猗繁花,蓁蓁和葉。
而這一切舉目所見的瑰麗,和那鳥兒的啼鳴、溪流的潺潺,都不過是虛幻的背景;一切不過是為她襯托。他感到,千仞雪明徹、深邃、晶瑩的雙眼時時處處注視著自己,仿佛一直伴在身邊;俯身凝視溪水,映出她的臉在天空流露微笑;合上雙眼,如同看見雪在光之中,光在雪之中,完全、完整地合為一體。
這感覺真是怪異得荒誕,卻又美妙無比。
但當光正俯身查看這片美景的基礎,卻只見到一片片廢墟與墳墓,毀滅了的村莊的火光中升起的炊煙彰顯著這一切的變易是多麽迅捷。而這片美好的山川,就是建立在那令光正熟悉得心悸的破敗村落一點點距離處,那一線的距離,如刀削斧鑿般的分隔,直如天壤。
看著這幅情境,光正若有所思,渾身動將起來,觀念就要騰躍於腦。
但這時,遙遠又極近的天邊,灰蒙蒙的水晶球,驟然綻出一道烏光,那暗沉天色中剛要綻放的一抹金色便又消弭於無形了。
於是光正所處的天地,更形奇異;宛如全世界的海洋都已經染紅,峭壁聳入芳香的肉身裡。
悄悄的心願的綿綿細語隻流進他和仞雪的耳朵裡,久久凝視欣喜的眼睛,隻品嘗嘴和親吻;凡是他們所觸及的,都變成製香膏的火熱果實,變成酥軟柔嫩的甜美甘泉。
這份甜美永不結束:愛永不滿足。它擁有那愛人,還不夠深切,還不能盡享。益發嬌嫩的嘴唇,使這份享有變得更密切更親近。熾烈的快感,令靈魂顫抖。心也變得更饑餓渴望:讓這愛的享受就這樣延續吧!
可延續又不是一成不變;這狂放的情欲一直在生長、在開花:是最無私的奉獻,也是最絕對的佔有,把那愛人緊緊偎依,
把她納入心中,與她融為一體,絕不抵製他的渴望,在替代中耗盡自己,彼此給予滋養,彼此只有唯一,並且,想要從永恆到永恆。 看著快樂的光正,世界意志也感到快樂,一種復仇般的快慰:“哼,剛才是個多麽清醒又伶牙俐齒的的人啊!但果然一旦品嘗到欲的滋味,就會拋開一切,享受肉與血的饗宴。”
慢慢的,面色從猙獰,變得和緩:“而我,是不是也該收取這份快樂的報酬了呢——這份已經不再純潔、卻依舊足夠本真的光魂本源……”
但這時,一道劍光,劃破了這偏殿。
原來是千仞雪:在主殿枯坐著,心緒不寧,而那把久已沉寂的金色神劍,卻嗡嗡作鳴。
於是,擎起寶劍,出去散心;明明是閑逛,腳步卻總是向偏殿而去。
正走著,一股初夏新夜的熱浪襲來,帶著甜蜜的氣息;千仞雪頓時沉醉在蜜一般的花萼裡;它散發芳香,花兒無聲搖曳在銀色的晚風裡。
忽然,一種內在的湧泉,在千仞雪心中輕柔地噴發;她的心頭,湧上一股從遠方找見自己的感覺,蘊藉著愛情、預感與悲傷。
出於愛情的預感,便是心緒不寧的原因麽?
抬頭又望向一切正常的偏殿,金發拂過勝雪的面頰。看來……果然是的。
當情欲的火種被點燃,理性不再抵製,那份染上悲傷的預感,召喚出天使的六翼,帶著錚錚鳴響的神劍,直越過光幕,劈斬下去。
傳來的,便是世界意志的悲鳴。
“你是誰?”千仞雪劍指面前灰衣無面的物,喝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只需要記住,我曾經是、也將會是這方世界的主宰。”世界意志冷冷地說道。
若不是這該死的女人打斷了它,它可以吞噬更多的光魂之力,直到這生命的紐帶徹底斷裂,而它化出主宰的真眼肉身。
而不只是像這樣,從水晶球,堪堪化出一件大衣。
但他又不能發作;畢竟,天使武魂不知怎地,對它便是無比的壓製;無往不利的世界意志,到了這裡便仿佛受了律令,絕對地從命;否則它也不必寄居魂骨了。
更何況,那旋轉著,帶著金芒與火焰的劍,蘊含著遠遠在它之上的一股氣息。不,不是氣息,是理念與言。
“難道是……?”時間太過悠久,世界意志自己仿佛都已經忘卻了這是誰的恩賜,卻不會忘卻那份永定的恐懼。
但即便恐懼,依然向著它控制的那方天地,輸出著灰色的能量。
吞噬不到的力量,就一定要毀滅掉!
“不說麽?”千仞雪逼問道。
“我可以向你解釋清楚,因為我既有時間,又有能力。只是這樣的話, 恐怕你忠貞的心將難免孤單,因為他就要在此世的意志布下的夢境中,逃離這混沌的人間:那方天地裡,肉體將要被化為淚珠,世界變成無邊的墳墓。如果讓如此美好的你被惶恐的渴望把心燃盡,使它如灰般灑入墳塋——即使是天地也會悲憫吧?”
世界意志說完這冠冕堂皇的話語,便忽然遁去,隻留下千仞雪待在原地,急切地思索著他話中的含義。
電光火石間,千仞雪便領悟了是怎麽回事,飛身而下,直如一道閃電。
“閣下——”被驟然撕裂的偏殿震驚的萬聖玉話到口邊,看著千仞雪的動作,又吞了回去。
但是,看著恍如沉睡的光正,千仞雪又不敢貿然行事,唯恐異空間的規則,不能自己出手。
抱著光正穿著全套法袍的身軀,千仞雪多麽想與他繼續在一起,繼續飛傳密語,乃至第一次嘗試讓生命激流融合;但她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精神界,向來是她仰賴光正。
但現在卻是,光正失落在了一位境界更高的強者布下的迷陣之中。他甚至還笑著呢。
她不理解,為何這灰衣無面人要匆匆逃去,因為她感知得出來,對方的境界,至少在嘉陵關時的唐三之上,而且超出許多——只是她暫時無力度量而已。
時間過去,正當千仞雪慢慢絕望,越發痛惜為何沒有珍惜之時,卻是光正睜開雙眼,精光閃爍。
“你醒了?”千仞雪驚喜道。
“你是第二個這麽問的人。”光正淡然回答道,便回答,便一個挺身,反把千仞雪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