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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靖江王》第199章 平藩(11)
“水,給我水!”

重慶府綦江縣傷兵營,一名傷兵呻吟著,乾裂的嘴唇,渴出了一道道口子。

“來,張開嘴”。

隨著一道溫柔的聲音,伸過來一隻穩健的手臂,托住了傷兵的後背,另一隻手,遞過水囊,塞進傷兵口中。

“咕咚,咕咚!”

傷兵張開了口,貪婪地吞著。

“慢些,別嗆著”。

聲音很溫和,傷兵順著聲音的方向瞅去,身軀猛地一震。

“呀!大公子!這怎麽使得,折殺小人了!”

王墀璯和煦地笑了笑:“有什麽使不得?汝是為我父子負的傷”。

作為王祥的長子,王墀璯一點沒有少帥的架子,在軍中以寬厚仁慈出名。

大家都說大公子靜似水,二公子烈如火。

可烈如火的王墀遟卻知道自己的這個大哥,一點都不柔似水,每次切磋武藝,他都被王墀璯揍得鼻青臉腫。

王墀璯探望過了傷兵,又去巡視軍營,總算安撫住了部下低落的士氣。

三天前,他吃了大敗仗,丟了重慶府南川縣。

重慶的南川和綦江,是王祥布置的抵禦明軍的北方第一道防線。

王墀璯率領三萬軍隊與明軍李佔春、於大海、嚴思忠部三萬人馬在南川大戰。

雙方人馬數量都差不多,一開始王墀璯很有信心,可仗一打起來,才知道錯了。自己的軍隊披甲率不足一半,而明軍幾乎人人有甲;自己的軍隊武器簡陋,有些乾脆把竹子削尖當長槍使,明軍的軍械卻極精良,廣泛裝備了大炮和火銃;更糟糕的是,自己的軍隊訓練不足,對戰陣不熟悉,而明軍卻精於戰陣配合。

很輕易就被明軍打敗了,損兵五千,丟了南川城。

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遭此大敗,一般心志多少會受影響,王墀璯卻不是,極堅韌,雖敗不餒。

撤到綦江後,他總結了戰敗的原因,一是戰線過長;二是戰力過弱。向王祥請求,放棄綦江,收縮防線,退到播州北部的松坎、三元壩一帶阻擊明軍。

王祥的回復來了:準。

王墀璯將自己的戰馬讓給了傷兵,堅持和步卒一起步行,部下無不感動,“趕快撤退!撤到松坎有白米飯吃”,簡單的一句話,讓行軍速度快了很多。

從綦江退到了東溪,又從東溪退到了一個小鎮子。

“籲!”

騎兵紛紛下馬,牽馬步行。沒法子,這地方全是河與橋,沒法騎馬,步兵也走不快。

王墀璯眼睛一亮,“停!在此扎營!”

找來一個當地老翁詢問,“老丈,此地何名?怎會有如此多的橋?”

“將軍,此地名趕水鎮,藻渡河、松坎河、洋渡河三條河流在此會聚,大大小小的河道有幾十條,河多,自然橋就多嘍”。

“趕水鎮?好名字呀好名字!”

王墀璯笑了:“此地到處都是橋,明軍難以布陣;橋邊皆是蘆葦,適合隱匿行蹤。若在趕水鎮埋伏,必能將明軍趕下水!哈哈哈!”

 

打仗和談情說愛其實是一回事,講究的是兩廂情願。

王墀璯在趕水鎮設了埋伏,也得明軍自願往裡面鑽才行。

李佔春、於大海、嚴思忠攻佔南川、綦江後,繼續往南前進,到了東溪,忽然不走了。

明軍的主將是巴縣副將李佔春,副將是涪州副將於大海。這二人原來是割據重慶府的小藩鎮,地頭蛇,對重慶一帶的地理十分熟悉。

趕水鎮?那地方凶險,全是水和橋,萬一被人打了埋伏可不得了。停下來,扎營,把情況探清楚了再走。

“李副將,

部隊怎麽不走了?”忠州參將嚴思忠氣哼哼地來找李佔春。

嚴思忠是四川巡撫陳邦彥的心腹,自然也是朱亨嘉的嫡系,等同於後世蔣某人的“中央軍”;李佔春、於大海則如同後世可憐兮兮的“雜牌軍”。因此李佔春雖是主將,嚴思忠卻不怎麽鳥他。

被“中央軍”責問,李佔春不敢發火,耐心解釋,“嚴參將有所不知,前面是趕水鎮,地形複雜,萬一中了埋伏可不得了。還是把情況摸清楚再前進”。

“敵軍都是些不堪一擊的‘叫化兵’,不堪一擊。爾等這是貽誤戰機!”

嚴思忠袖子一甩,氣衝衝走了。

於大海大怒:“大哥,這小子目無尊卑、以下犯上,您幹嘛還忍他?”

李佔春、於大海以前皆是前重慶總兵曾英的義子,所以於大海稱李佔春為大哥。

李佔春歎了口氣:“兄弟呀!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這位可是陳撫台的紅人,咱倆得罪不起呀!”

“什麽?明軍停在東溪不走了?”

王墀璯急壞了,他在趕水鎮設好了埋伏,結果人家明軍不來。這就好比給瞎子拋了個媚眼,浪費感情!

想了想問斥侯:“明軍的營寨是怎麽扎的?”

“稟少將軍,明軍營寨分為兩塊,李佔春、於大海部扎於東溪東面;嚴思忠部扎於東溪西面”。

“哦,為何他們不在一起扎營?”

“聽聞那嚴思忠自恃驍勇,瞧不起李、於二人”。

“這樣啊”,王墀璯微笑,一個計劃浮入腦海。

 

東溪鎮嚴思忠軍營,營門口幾名軍卒,如旗杆般挺立,崴然不動。

不愧是朱亨嘉的嫡系部隊,訓練有素,精神面貌極好。

一名信使騎馬飛馳至營門口。

“吾奉我家少將軍之命,送信一封給李佔春將軍”。

言罷,信使取出信件,系於箭上,一箭射入營中,撥馬便回。

軍卒將信報於嚴思忠,言有一信使送信給李佔春將軍,送錯了,送到您這兒來了。

嚴思忠一聽,樂了,送個信都能送錯軍營,這信使夠笨的。

一看落款:王墀璯!

咦?敵將給李佔春送信?寫的什麽?

拆開一看,信上寫道:“十月二十日,謹拜李伯父尊鑒:侄愚,嘗聞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昔伯父與家嚴至交,共擊獻賊於重慶。天道無常,竟成仇讎!每憶及此,家嚴無不泣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事,古已有之。有家嚴,方有伯父之榮華。惟伯父思之!秋冷天涼,敬請添衣。侄王墀璯恭叩”。

讀完信,嚴思忠大怒,“好汝個李佔春,怪不得停在東溪,不肯進軍。原來汝以前和王祥一起打過張獻忠,有私交,想循私情呀!可惡!”

他氣衝衝帶著信,質問李佔春。

李佔春急忙解釋:“嚴參將,吾以前的確和王祥一起打過張獻忠,但那已是陳年舊事。決無循私情之意!”

“既然如此,何時進軍?”

李佔春歎了口氣:“明日一早,兵發趕水鎮”。

次日,大批的明軍往趕水鎮前進。為了預防萬一,李佔春將部隊分成三股,領頭的是嚴思忠,自己為中軍,於大海為後軍。各軍保持一裡間距,以便互相策應。

風蕭蕭兮蜀水寒,李佔春跟在嚴思忠後面提心吊膽地往前走。

先經過一座橋沒事,又經過一座橋,又沒事,連續七、八座橋,安然渡過。

李佔春懸著的心漸漸放下。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座狹窄的石橋,此橋極窄,僅能供兩人平行通過。

橋邊的蘆葦叢,寂靜無聲,連隻飛鳥都見不著。

不好!李佔春大驚,此處必有埋伏!急令已經過橋的嚴思忠部返回,自己率軍在橋邊布防。

躲在蘆葦叢中的王墀璯見明軍有所察覺,冷哼一聲,牙縫裡吐出了軍令:“出擊!”

“殺!”

無數士卒從蘆葦叢中殺出,衝向明軍。

橋邊狹窄,明軍無法列陣,發揮不了戰陣優勢,猝不及防之下,漸漸不支。

前面的嚴思忠接到軍令,正欲返回,忽然伏兵大作。且戰且走,退至橋頭,橋面狹窄,人馬爭渡,落水者無數。

李佔春對嚴思忠道:“嚴參將,汝速領兵後撤,吾來斷後!”

嚴思忠又羞又慚:“主張進攻者,某也!有何面目先撤?李副將先撤,吾來斷後”。

李佔春不再多言,領兵先走,嚴思忠邊戰邊退。

幸得後軍於大海前來接應,二人才得以逃回。清點人馬,折了五千。

王墀璯打了勝仗,卻不在趕水鎮停留,南撤至播州松坎城附近阻擊明軍。

左右有不解者,王墀璯笑著解釋:“退到松坎,是為了收縮防線,節省兵力。之所以撤退前在趕水鎮打一仗,是因為之前我軍屢戰屢敗,不打個勝仗,沒法提高士氣”。

 

“吼!”

座下的戰馬打了個噴嚏,馬上的大明建武侯王得仁,意氣昂然,腮下的幾縷白毛,一得意便隨風飄起。

“稟報建武侯,安樂溪以南只有千余守軍”。

王得仁奉范友賢之命,去西線聽用。得了這支生力軍,明軍西線主將彭明揚大喜。讓王得仁從合江出發,渡過安樂溪,直插赤水河東岸,攻擊王墀遟側後;自己率軍一萬去救滴水城。

“渡溪”,王得仁凶狠地下了軍令。

自從和金聲桓在南昌反正後,除了一開始打了幾個勝仗,後面一直被譚泰壓著打,王得仁心裡憋著氣。此次西征四川,打算打出個樣子,讓監國靖王好好看看。

安樂溪正值枯水期,水很淺。

“噅聿聿”,王得仁馭馬泅水而過。

“噅聿聿”,副將宋奎光緊隨。

守軍人少,驚駭逃竄。

“咯嚓”,王得仁將大刀橫放,借著馬力,割下了一顆腦袋。

“咯嚓”,宋奎光不甘示弱。

“這小子,想跟俺比刀法?”

王得仁罵了一句,又衝向下一個目標。

仗打得很順,敵人的主力被王墀遟帶去打滴水城了。王得仁部順著安樂溪一路南下,攻下了懷縣,直奔赤水河東岸。

王祥的二兒子王墀遟,正在赤水西岸的滴水城與明將彭明揚、陳豹、侯永錫激戰,聞明軍偷襲自己後方,大驚。連剛奪下的藺州城也不要了,全軍撤回赤水東岸,小心防守桑木埡、二朗壩、永鎮驛等地。

 

東線亦打成了一團糟,征西大將軍范友賢帶著皮熊、武邦賢諸將和王祥帳下大將王命臣對陣。雙方各有五萬人馬,明軍戰力更強,王軍則佔著地利。

雙方正打得難解難分時,大明副將楊光謙、石柱土司馬萬年、容美土司田霈霖、酉陽土司冉天育的軍隊趕到了。

此四人在攻下酉陽,逼降石琳之後,又打下了遵義真州司,領兵至葛彰與范友賢會合。

得了這支援兵,范友賢攻勢越發猛烈。

見明軍勢大,王命臣向王祥請示後,收縮防線,撤到甕水、余慶、湄潭等地,依烏江、花水而守。

范友賢趁機攻下了重安司、黃平司、白泥司、草塘司。

 

此時的王祥軍,在東、北、西三個方向全面收縮防守,猶如一隻縮成一團的刺蝟。

只有南線沒法收縮。

南面是烏江關,離遵義城相當近,一收縮,遵義就保不住了。

王祥在南線布置了五萬人馬,親自防守烏江天險。

對岸的明軍有四萬,艾能奇的兩萬正兵,安坤的兩萬水西土兵。

范友賢知道烏江天險不好渡,並沒有打算從南線突破。所以給艾能奇、安坤的任務,只是在南線牽製王祥。

大明蕩虜侯艾能奇不乾,他是明軍中出了名的猛將,號稱神射、百步穿楊。

降明之前,他與孫可望、劉文秀、李定國一樣,都是張獻忠的義子。張獻忠稱帝後,被封定北王。

以前是王爵,降明後隻得了個侯爵,如何肯甘心?再加上聽說兩個義兄李定國、劉文秀降明後屢立戰功,有希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自己待在貴州,寸功未立。無功如何升爵?

不行,不能光佯攻牽製,得真打!

艾能奇雖然以勇猛著稱,但並不愚蠢。當年大西四王未降明時,強渡烏江,遇到朱亨嘉大將李明忠的阻擊。孫可望見強渡烏江太難,繞道陸廣河,順利渡河的那一幕,猶在眼前。

大哥能繞渡,吾也能!不過欲繞道渡江,必須經過水西安坤的地盤。這水西安氏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大土司,來硬的不行,得想法子說通安坤。

艾能奇請安坤吃酒。倮族勇士,最愛美酒,安坤欣然赴宴。

軍中擺酒,沒有太多的菜,酒倒是蠻多,一壇一壇地上。

“蕩虜侯請吾吃酒, 叨擾了!”

“宣慰使說得哪裡話。吾最重英雄,能請您這樣的大英雄吃酒,是吾的榮幸!”

二人一邊飲酒,一邊聊天,好不快活!

酒至正酣,艾能奇說話了:“安兄可曾聽說,那石柱宣慰使馬萬年又立功了,為朝廷打下了酉陽”。

安坤不屑:“打酉陽的又不止他一支軍隊,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能得朝廷重用,不過因為他是秦良玉的孫子而已”。

艾能奇一看有門,繼續挑撥:“安兄慎言,朝廷已讓馬萬年襲了秦良玉的忠貞侯爵位。他又屢立戰功,沒準這一仗打完就封公爵了。到時候吾等見了他,可得低一頭了”



“哼”,安坤重重一哼。

“其實以安兄的本事,可比馬萬年那小毛孩子強多了,豈其屈居於小毛孩子之後。何不立大功以封爵?”

安坤來了興趣:“如何立大功封爵?”

艾能奇道:“現在王祥的主力已被吸引在烏江關,烏江北邊有支流名落蒙水,落蒙水的東邊就是遵義。咱們完全可以穿過您的領地雄所則溪,到達落蒙水,再渡過落蒙水擊遵義。落蒙水可沒有烏江那麽險,破之易矣!”

安坤聽完,神色變幻不定。

艾能奇急了:“哎呀,安兄,自古功名馬上取。您還等什麽?”

安坤長籲一口氣,牙一咬,“好吧,蕩虜侯,吾就和汝賭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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