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漸沉,九鵬連山的寒風真真狂吹,卷起冰涼的泥土氣息,再聞不見不久之前的焚燒烈焰。亂鴉不住地狂鳴,本自微蒙蒙的月光,不時灑下幾隻烏鴉撲騰翅膀的剪影,像是記憶的碎片在凌赤心頭縈繞。
焚祭過後的土地,野草又顯茂盛。而那些銘刻在骨子裡的仇恨卻沒有絲毫的,隨風飄散。在越發冷淡的天空之下,像是一道又一道裂痕,順著凌赤的骨髓,慢慢蜿蜒到了他那空寂無聲的心房,久久回蕩:報仇,報仇......
凌赤握著韁繩,馳騁在這林中,熊猛生一群人也在前面駕馬奔騰。
穿過黑而陰森的樹林,月亮已是滿盈。
凌赤從沒有想過自己會以沙海幫盟友的身份重新回到這個地方。現如今的九鵬寨已是斑痕累累,隨處可見的扎營都是自己的敵人圍著一團篝火,酒肉談天。
凌赤忍住胸腔之中翻湧而來的悲傷,目光陰冷地掃視著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除了九鵬堂和少有的幾個房屋,一切都只剩下殘垣斷柱。他不由得想起來自己的父親那一日,是怎麽樣看著九鵬寨在烈焰之中焚燒,然後含著熱淚死去。
熊猛生一聲停駕,叫了幾個沙海幫的人安頓好馬匹,再使喚他們外出接應方才受傷的一群弟兄。熊猛生安排妥當之後,拉著凌赤走進了九鵬寨之中所剩無幾的房屋之一。
是大哥凌炎生前的屋子。
凌赤心中百感交集,卻又不能有所溢露。只見得當堂坐著一個漢子,身軀極其高大,隻比熊猛生矮了半頭,與尋常人那也是巨碩無比的。臉上胡渣有似火後的野草一般密而雜亂,嘴角一道好深的刀疤顯得分外扎眼。身披著虎皮大袍,站起身來,目光陰冷卻透露出無限的凶狠,嘴唇翕動:“是你傷了我沙海幫的手下?”
凌赤這才知道這人是對自己說話,凌赤暗自揣測他便是沙海幫的頭子沙通天。
果不其然,只聽得凌赤身側的熊猛生開口說道:“幫主誤會了,這位少俠功夫卓群,即便是老熊我也隻得自愧不如。便是他,以一人之力獨戰長門派一群人,才免得我們沙海幫被那群臭道士給殺個片甲不留。”
這熊猛生並不知曉方才的情況,還以為長門派的人依仗武功便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沙通天聽了,也不由得高看凌赤一眼:“老熊可是咱沙海幫第二號高手,既然能讓老熊都佩服萬分,想必少俠一定自有卓越之處。此番上九鵬寨,不知有何貴乾?”
凌赤冷冷地答道:“殺人。”
“殺人?”沙通天這般草菅人命的屠夫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既是如此,少俠你是找對人了!我沙通天別的不說,就這殺人的本事,還算說的出去!只是不知道少俠你要殺的究竟是何人?”
熊猛生見凌赤冷漠,生怕會因此觸怒了沙通天,趕忙替凌赤回答道:“這位少俠跟長門派的臭道士有仇,此番上來便是要尋他們的晦氣。”
沙通天一聽,更是喜上眉梢:“既是如此,那少俠何不同我沙海幫結盟?你助我一臂之力鏟除了其他五派,我給你個機會報了你長門派的大仇。少俠,你看如何?”
凌赤點了點頭,只見熊猛生卻突然問凌赤說道:“不過倒不知道少俠跟長門派那幫臭道士又有什麽梁子?竟然讓少俠一路從關外長門派一路追到這九鵬寨來了。”
凌赤心中只是暗暗憤怒:“你們這幫強盜還好意思!要不是你們這幫人,我九鵬寨在此處行俠仗義、劫富濟貧,
豈不快哉!” 凌赤只是沉默不語,但這沙通天卻又是一聲朗笑:“老熊,這沒有些人命官司,能讓少俠千裡迢迢追上來嗎?這檔子事,少俠既然不願說,咱們也不要提,只要咱們的目的是同樣的,那又有何妨呢?”
待得沙通天說完這話,誰知他又緊接著問道:“這什麽深仇大恨我雖說不管,不過少俠總得留個名字,叫咱們也好稱呼稱呼吧!”
凌赤頭腦一熱,能叫什麽名字呢?既然如今只能一個人來復仇,那便叫仇一刀吧!
只聽得凌赤張口便喊:“仇一刀!”
沙通天一聽,立馬豎起了大拇指:“少俠好名字!那我便祝你早日一刀報了你的深仇!”
說罷,沙通天便招呼人送凌赤出門,並加以好生安頓。
待得凌赤人一走,整個屋子裡邊便只剩下了熊猛生跟沙通天兩個人。只見他二人對面而坐,攜起兩壺酒,小酌起來。
“真不知道這番,要如何才能牽製住其他五派。”熊猛生愁眉苦臉地說道,“雖說這個少俠功夫也頗為厲害,可比起其他五派,也佔不了絲毫便宜啊。”
沙通天搖了搖頭:“如今這六順同盟佔領了九鵬寨,便為爭霸這個寨子四處拉結人馬。你沒聽說嗎?龍門鏢局已經關門不做保鏢的生意了,一夥人馬全奔著九鵬寨這邊過來了。”
熊猛生豪飲一碗酒,說道:“這可不是嗎?就連長門派總舵遠在關外,都已經派出大量弟子往這邊趕來了。”
沙通天以手撫摸著額頭,極是非常苦惱的模樣:“要不是咱們沙海幫人群甚雜,那些髒活還得留著乾,恐怕他們早就對我們下手了。”
“那幫主,你說咱們如今有了仇一刀這麽一個功夫高強的少俠相助......”
“他頂個屁用!”沙通天立馬打斷了熊猛生,“武功不過跟你不相上下,其他五派的領頭人物,便是十個仇一刀、二十個仇一刀都傷不了他們一個人的半根毫毛。”
“那這......”
沙通天放下酒碗,叮當好一聲響:“老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就看不出來嗎?”
“看出來什麽啊?”熊猛生一臉迷茫。
沙通天撇了撇嘴,抓起大碗一飲而盡,將大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砸得粉碎:“這個仇一刀,真的叫仇一刀嗎?江湖之中大的咱們不說,姓仇的武功都不弱,哪裡是這小子比得上的?這個名字只怕也是假的,蒙騙進我們沙海幫來,還不知道有什麽主意呢!”
熊猛生一聽這話,當即變了臉色:“幫主,那這個禍害,咱們是留還是不留?”
沙通天一把奪過熊猛生的酒碗:“留著,如果不是其他五派的奸細,那還能夠留著乾乾髒活;如果真是其他五派的奸細,咱們也便利用他再想怎麽跟其他五派周旋。”
熊猛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只聽得沙通天繼續吩咐道:“別露出馬腳來了,好生調查一下他的底細,別讓人家把咱們給摸清楚了。”
沙通天跟著熊猛生討論著對付凌赤的法子,而凌赤心中也是盤算著該要如何利用沙海幫來鏟除其他五派。這實在是過於艱難,要知道沙海幫只是六順同盟之中最為實力薄弱的一方。要不是沙海幫魚龍混雜掌管著如今大部分九鵬寨的物資所需,恐怕其他五派早就對它下手了。
但這又給凌赤帶來了新的疑問:這六順同盟結盟一同來佔領了九鵬寨,而如今還在這裡安營扎寨不知道又有什麽打算?原本聯盟的六派如今卻又自己窩裡鬥?
凌赤如今心中滿是困惑卻又無人作答,待得沙海幫那個手下將凌赤送到一個較為偏遠的帳篷,凌赤這才小心試探著說道:“欸,你們沙海幫跟其他五派又有什麽梁子?明明一起結盟來討了九鵬寨,如今卻又留在這邊兒,窩裡鬥又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手下湊近了過來,一副吃驚的模樣:“少俠,你剛剛在幫主那裡呆了那麽久還不知道?”
凌赤哪裡知道什麽?只聽那手下繼續說道:“咱們這趟上九鵬寨啊,哪裡是什麽替天行道?這分明就是有利可圖!咱們沙海幫一向殺人越貨,什麽事不乾得風風火火的?這次倒來除了別人的道,就是有利可圖啊!”
“什麽利?”凌赤從小在這九鵬寨,對這裡的情況哪裡不知曉?雖說九鵬連山所涉及之區域廣泛非常,可除了打劫,還有什麽事能獲利?叫這一群人天南海北的,全都跑到這裡來都起來了。
“那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裡知道?”那手下笑了笑,“不過啊,如今幫主重視人才得很,少俠你若是有了功,被分了一碗羹,嘿嘿,少俠切莫忘記眾樂樂啊。”
凌赤吃了這話,倒是笑了笑:“放心,倒是絕對少不了你!”
凌赤回到屋內,收拾好一身的行頭。從包袱裡邊取出了一身夜行衣,趕緊換上,趁得月色明朗,凌赤今夜還得有些事得要去好生調查一番。
穿上夜行衣,背上單刀,凌赤便又出了帳篷。
只見得月光迷蒙,一個身影在黑夜之中閃閃忽忽,便是凌赤周周轉轉,打量著周遭的情況。可這麽才轉了一周,凌赤的肚子便不由得叫了起來,趕緊尋了個隱秘的角落,從懷中掏出來早已備好的燒餅。
凌赤呼嚕呼嚕的,不一會兒,便將老大一個燒餅吃了一大半。這聽見不遠處好些馬蹄之聲,趕忙丟了燒餅,追了上去。原來又是沙海幫一群人,而這次不同,就連幫主沙通天也親自上馬了。一群人兵刃擦得蹭蹭直亮,顯是又要外出乾些營生,至於是什麽,那便不是凌赤目前所能掌握到的狀況了。
“目前這群人還信不過我,要想報仇還得要打入他們裡邊去。”這麽想著,凌赤趕忙足尖數點追了上去。
要說這人怎麽會追得上快馬?可凌赤如今功力大進,更加之在這茂密叢林之中,馬匹的速度也是大大受限,這般下來,凌赤竟還能不緊不慢地跟在沙海幫後邊,不落下。
待得一群人來到一處寬敞林子,凌赤仔細一看,這才發覺正是先前與彭紹康第一戰的地方。
往事重回首,凌赤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可來不及傷感,凌赤便見沙通天一群人紛紛下馬。
沙通天走到道路中央,冷笑一聲:“不知各位丐幫的好漢, 裝神弄鬼,又有什麽意思?”
“丐幫?”凌赤心頭一緊,“他們這麽快便追上來了?”
果然,之間林中又走出幾個丐幫打扮的人,其他人凌赤還算不曉得,但這當頭的三位,凌赤卻是熟悉得很。正是周洪、宋英和陶山。
只見陶山走上前來便大大咧咧開始問話:“你們六順同盟留在這裡,究竟在幹什麽?燒了人家的寨子,還想拔了人家墳頭的草不成?”
熊猛生哈哈大笑:“這倒不至於,就九鵬寨那幫窩囊飯袋,還配叫老子們給他修墳?別想了!”
凌赤一聽,捏緊了拳頭,只是氣得青筋暴怒。
宋英捋著長長的胡須,歎息道:“你們這幫人還是該有點良心,小心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咯!”
熊猛生大掌一拍:“要什麽良心?良心能值幾個錢?就那群九鵬寨的渣滓,咱們撲騰一甩,那懸崖溝溝下去了!哈哈哈哈!”
凌赤險些沒有氣得暈倒,恨不得立馬上前將熊猛生一掌劈死。
周洪也是捏緊了拳頭:“倘若不是你們幾個的狗命要靠我家兄弟親自來取,你們幾個沒良心的,只怕早就成了我周洪刀下亡魂!”
沙通天笑了笑:“周長老不要生氣,這舉來進攻九鵬寨,可是人力物力巨耗!咱們也是沒有辦法了嘛,土法子還是有用!”
沙通天繼續說道:“周長老還是不要裝些好人模樣了,有什麽話,快說吧!”
凌赤一驚,難不成真讓元天雲給說中了?丐幫跟沙海幫真有勾結?只是沙海幫,還是跟整個六順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