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你知道嗎，以前阿姊特別喜歡吃我媽做的碧螺蝦仁。”

　　“我媽其實特懶，因為阿姊在，又會幫她剝蝦，做這道菜才勤了些......”

　　進入集市後，馮莉莉停在了一家擺放著許多蝦蟹的水產店前，一動不動的看著地上的水池緩緩說道。

　　“你不會幫她剝嗎?”

　　“……”

　　“會，但其實跟蝦的關系不大……”

　　“……”

　　我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本想靠近些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想腳下卻濺起了水花，在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後才發現這家店門口淌著一條充滿汙垢的水流——水裡魚的鮮血讓這條“河流”帶著淡淡的紅色。

　　而一雙白色的女士皮鞋，已然站在中間多時。

　　我輕歎了口氣，往前走了一步，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走吧。”

　　“……”

　　過了片刻，馮莉莉才轉過身，又快速地走到了前面，繼續著之前東瞅西看的模樣。我靜靜的跟在她身後，沒再去想她在轉身前發出的那聲歎息。

　　此時才是上午十點多，集市裡還算熱鬧。

　　周圍充滿著人們討價還價和刀砍在木板上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明顯的魚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讓人忍不住想加快腳步。而馮莉莉始終是只看不買。直到我們快走到集市的盡頭時，她才放慢了腳步，平著我走。

　　“我知道你現在的狀態不好，我可以理解。”

　　“但我覺得你可以先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只要你肯想，總會有辦法的……”

　　“……”

　　我看了眼身邊平著我肩膀的馮莉莉——也不知道是沒有畫妝還是昨晚上沒睡好的原因，她的面容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疲倦。也許是察覺到我在看她的緣故，她轉過頭，又因為隻到我的脖子，所以有些仰視的盯著我的眼睛。

　　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對視，近到已足夠讓我清晰的看到她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

　　“我在跟你說話呢。”

　　“……”

　　這一刻，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楊宛離。

　　她們似乎是兩個完全不相同的人，楊宛離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柔弱和堅韌。只是她的那種堅韌底子裡透露著一種讓人無法言喻的悲傷。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傷，時常流露在她的眼神裡。

　　而馮莉莉......

　　“喂！我在跟你說話呢！”

　　“...啊?”

　　“不是，昨晚我用門壓的確定是你的手吧?”

　　“......”

　　我尷尬的把視線挪回前方，剛好撞見不遠處一隻魚從水池裡跳了出來，在充滿汙垢和砂石的路面上掙扎。

　　“你這個年紀，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甚至是產生矛盾都是正常的，小心翼翼的處理就好。有什麽想不通的就不要想，但是就一點......”

　　馮莉莉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兩手插著外衣口袋，欲言又止的看著我。

　　沉默了會後又說道:

　　“不要逃避，逃避，就是慢性妥協。”

　　“妥協了又能怎麽樣呢?”

　　已經一個人走出了幾步遠的我回過身看著她說道。

　　馮莉莉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又似乎有些落寞的微笑。

　　“會後悔。”

　　我用手指了指不遠處剛跳出來的那條魚——此時它擺動身子的頻率小了許多，周圍的砂石都被磨到了一邊，

嘴巴大口的張開又閉上，靠近地面的那一邊似乎還磨出了血跡。　　“我現在覺得我就是那條魚，你覺得我需要什麽辦法?”

　　“......”

　　“你不這麽矯情還可以多活幾年。”

　　聽見這話的我難得的笑了幾聲，又突然想到了些什麽，有些玩笑又有些當真的感慨道:

　　“如果杜靈仙在就好了，說不定他扔幾塊石頭，就能知道阿姊在哪了......”

　　“啊?”

　　說完這句話，想著他現在不知道又流浪在何方，我心裡又覺得對不起他。

　　“...你還信這個?”

　　反應過來的馮莉莉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屑的說道。

　　……

　　談話間，我們已經不知不覺經走到了集市的盡頭，再往前走，就通向了另一邊的大街。就在我的內心陷入糾結時，馮莉莉突然停下了腳步望向她那一邊的一個巷子。

　　“又怎麽了?”

　　“你看那個人在幹什麽?”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條狹窄又停滿了自行車與摩托車的小巷裡，一個染著黃頭髮的女生此時正在用手中的一串鑰匙一個個的試著一輛摩托車。

　　“……”

　　“開車唄，還能幹什麽。”

　　我隨口答道，準備繼續往前走，不想馮莉莉依舊沒動。

　　“走了。”

　　“不對…那不像是她自己的車。”

　　“......”

　　“喂！”

　　馮莉莉說完話後就快步地走了過去，我見執拗不過，隻好跟在身後。

　　當我走近的時候，馮莉莉已經抓住了那個女孩子握著鑰匙的手。而我也看清楚了一些她的容貌——一頭金黃色的短發，穿著一身款式老舊的寬松運動裝和帆布鞋。看上去跟我們差不多大，個子似乎比馮莉莉高一些。

　　此時手被突然抓住的她一臉戾氣的轉過身，不想與馮莉莉四目相對時，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皺著眉頭驚呼道:

　　“馮莉莉?”

　　“李文靜?”

　　“……”

　　“你怎麽在這裡?”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在這裡做什麽?”

　　馮莉莉松開了手，卻把鑰匙搶了過來。

　　那個被叫做李文靜的女生瞬間想要搶回來，卻又被馮莉莉機警地躲開。

　　我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這副場景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李文靜朝旁邊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的說道。看到此時，我也反應了過來，擋在馮莉莉的面前冷冷的問道:

　　“這車不是你的吧?”

　　“喲，還交了個鄉巴佬當男朋友?”

　　“李文靜，你信不信我請你吃牢飯?”

　　李文靜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很不屑的表情，兩隻手交叉在胸前笑道:

　　“我開自己的車，關你屁事?倒是你現在，是在搶劫嗎?”

　　“自己的車?那你告訴我，哪一把是車鑰匙?”

　　“你......”

　　“而且，今天這件事，你是臨時起意的吧?”

　　“……”

　　“馮莉莉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嗎，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總喜歡自以為是。”

　　“是，那又怎麽樣呢?你能拿我怎麽樣呢?”

　　李文靜笑了笑，那副眼神仿佛在說，有本事吃了我。

　　馮莉莉倒是沒有生氣，只是用手指了指幾米外屋簷下的攝像頭:

　　“麻煩你下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前，先看看周圍有沒有攝像頭。”

　　聽見這話，李文靜臉色一青，回頭一看，果然一個亮著紅點的白色長盒子正面向這個方向。

　　“算你狠！”

　　“你等等。”

　　“……”

　　“怎麽，就你還想抓我?”

　　李文靜笑了笑，轉身走向牆角拿起了一個袋子就往巷子的另一頭走，看上去袋子裡是剛買的魚。這時馮莉莉又叫了一聲，不過後者的腳步並沒有一絲停下的意思。

　　“你不要忘記我之前是做什麽的，你們填的入職表店裡一共有三份，鄙人不才，離職時太匆忙，剛好帶走了一份......”

　　“……”

　　“所以你的身份證號，加上這裡的監控，我想警察找你還是很輕松的。”

　　說到這裡，李文靜的身子明顯有了些反應，不過腳步依舊沒停下。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我正想勸馮莉莉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想她沒好氣的對著我說了一句:

　　“她就是在店裡欺負你姐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

　　“......”

　　聽見這話的我腦子一熱，頓時就準備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上去。馮莉莉見狀急忙用手攔著我，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別急，我來。”

　　說罷，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大聲說道:

　　“行！你不信是吧?我現在就報警，正巧今天無聊，就當為民除害了，反正我也沒什麽損失。”

　　“你知道的，我馮莉莉言出必行。”

　　“......”

　　說罷馮莉莉沒理會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我，不緊不慢地掏出了手機，隨便撥了一個號碼，用正常的語調說道:

　　“喂你好，是公安局嗎?對，我要報案。”

　　這時李文靜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惡狠狠的喊道:

　　“馮莉莉，你別太過分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

　　“嗯哼~這個嘛，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想跟你談筆買賣。”

　　馮莉莉一臉得意的看著又走回來的李文靜答道。我在旁邊佩服得五體投地。

　　“什麽買賣?”

　　“他...”

　　馮莉莉指了指站在旁邊的我。

　　“是阿姊的親弟弟。”

　　“什麽?”

　　“怎麽，你們還想報復我?”

　　李文靜這時才又打量了我幾眼，雖然嘴上這樣說，不過並沒有一絲害怕的模樣。

　　“你別說，還確實有點像。”

　　“阿姊已經失蹤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想弄清楚她現在在哪。”

　　“……”

　　“馮莉莉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麽?你跟她走這麽近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不知道她在哪，我想從你這弄清楚的是，她的那個男朋友現在在哪?”

　　“......神經，我怎麽會知道?”

　　“他帶過他的朋友來過店裡幾次，有一次，我見到你跟其中的一個人打招呼......”

　　“......”

　　“你們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那又怎樣?”

　　說到這裡，馮莉莉換了一副極其嚴肅的表情，語氣也沉了下來:

　　“你不要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阿姊失蹤前的狀態很不對勁，如果，我說如果，她出現了什麽人身意外，作為最後一個工作過的地方，你覺得你們做的那些事，能藏得住嗎?”

　　“不就是欺負了一下她，有這麽嚴重?”

　　李文靜似乎回想起了什麽。不過雖然她極力保持鎮靜，但語氣裡還是開始透露出了一些心虛。

　　“人命關天！如果你明明知道一些線索但不告訴我們，導致了本可以避免的後果發生，到時候你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馮莉莉明顯也看出了她的心虛，瞬間提高了音量趁熱打鐵。突然提高的聲音引得幾個遠處的行人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

　　“你好好想清楚這件事情的性質！”

　　“而且......”

　　見李文靜的臉色開始有些慘白，馮莉莉眼睛眯了眯，言語柔和了些:

　　“如果你幫我們找到了這個男人，只要讓我們見上面說上話，我就給你一筆錢，當作你的辛苦費。”

　　“這筆錢雖然改變不了你的生活，但足以解決你眼下的所有瑣事了。”

　　“......”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可真是個大小姐哦。”

　　李文靜冷嘲熱諷的答道。在聽見有報酬後明顯眼睛一亮，這讓她看上去營養不良的臉上多了些精神。

　　“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們跟警察找，到時候你攤上了什麽麻煩可別說我同事一場沒有提醒你。”

　　說罷馮莉莉便拉著我的手往回走，剛走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了李文靜的聲音——

　　“等等！”

　　聽見李文靜的聲音，馮莉莉似乎並不意外，轉過身時我還看見她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過在轉過身後便立馬消失無蹤。要不是李文靜在，我真想馬上給她豎個大拇指。

　　“可我確實不認識她男朋友，更別說知道他在哪了......”

　　李文靜皺紋眉頭沉思道。

　　馮莉莉似乎有些著急:

　　“那個男人呢?那時候在店裡你打招呼那個男人。”

　　“......”

　　“說啊！難不成你們是......”

　　“想什麽呢?他...算是我姐夫吧。”

　　“那不就好辦了！”

　　馮莉莉緊繃的眉頭又舒展了開來，有些驚喜道。只是李文靜的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那你趕緊聯系一下你姐夫，我們見個面不就問清楚了。”

　　“......”

　　“怎麽了?”

　　“我已經很久不跟她聯系了。”

　　“誰?”

　　“......”

　　“你姐?”

　　“嗯。”

　　“那我們找你姐夫，你聯系你姐夫不就行了?”

　　馮莉莉開始有些不耐煩。李文靜並沒有搭理，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喂！我跟你說，阿姊就是離開那裡之後才失蹤的，如果出了什麽事情你們一個也別想甩乾淨！”

　　我見馮莉莉有些激動，又看了看李文靜的樣子，心裡有些發虛，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沒想她背著手打了個“ok”的手勢。

　　李文靜聽完馮莉莉的話後白了她一眼，長呼了口氣:

　　“行了，你他媽的還要說多少次?”

　　“……你們就這樣去找他他是不會理你們的，除非我姐發話。”

　　“那你跟你姐說一聲不就行了?”

　　“我早就不認她了。”

　　“......”

　　“而且我也沒有我姐夫的電話。”

　　李文靜攤了攤手，裝作有些無辜的說道。馮莉莉臉色一沉:

　　“你玩我們是吧?”

　　“哈哈哈，別生氣啊小妮子。這樣，我告訴你們她在哪上班，你們直接去找她吧。只要你們說服了她，剩下的還不好辦?”

　　馮莉莉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盯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放心吧，只要她還在那上班就沒問題。不過我可先說好，我該說的知道的都說了，如果她換工作了，那你們就是報警我也不知道了。”

　　馮莉莉用手摸了摸下巴，眼睛盯著下方想了會，點了點頭說道:

　　“行。”

　　見馮莉莉點頭同意，李文靜也不嫌髒，撿了一塊小石子就在地上自顧自的寫了一行字，寫完後把裝魚的袋子放在一家自行車後座，拍了拍手，又拿起袋子:

　　“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喂...”

　　“又怎麽了?”

　　“錢給你。”

　　馮莉莉從包裡拿出了一些現金， 朝著李文靜喊道。

　　李文靜回頭看了看，把錢拿在手裡數了數，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可真是個小富婆，馮莉莉，你他媽不是被包養了吧?”

　　說罷，李文靜在馮莉莉疑惑的眼神中把錢遞到了我的跟前，看著同樣疑惑的我說道:

　　“這點錢你們還是留著找阿姊吧，省得出了什麽事情我還得跟著倒霉。”

　　“多大個人了真的是，受了點委屈就玩失蹤?”

　　“我這輩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連家人都保護不好的人。”

　　“……”

　　“你他媽的一個男人怎麽還磨磨唧唧的?”

　　我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李文靜便簡單粗暴地將錢塞進了我的外衣口袋裡。做完這個動作後，她又看著馮莉莉的臉說道:

　　“別以為有點破錢就了不起，姐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

　　看著馮莉莉憋得有些通紅的臉，李文靜似乎很滿足，也不嫌棄，直接把手上拿著的魚袋子甩到了肩膀後面，一邊走一邊哼著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流行歌曲。

　　剛走了沒幾步，又突然回過身來一本正經的問道:

　　“她這個人......應該還不至於到想不開的程度吧?”

　　這回馮莉莉沒有搭話，反倒是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她不會的。”

　　李文靜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回過身後還不忘邊走邊舉起自己空閑的一邊手，背對著我們在頭頂上揮了揮: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