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小黑屋”的日子相對來說其實要比外面舒服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跟著杜靈仙的緣故,時間過得很快。
本來因為吃的少,人應該很需要睡眠,而我卻總愛在下雨天的時候失眠。杜靈仙不一樣,他似乎天天都好睡,想來應該是習慣了的緣故。後來我幾次閑著無聊想要旁敲側擊再聽聽他講講他跟這裡的故事,但都被他狡猾的避開了。
雖然杜靈仙狡猾是狡猾了些,但“小黑屋”裡無聊的時間確實多虧了他,他好像總有些稀奇古怪又不痛不癢的新鮮玩意講給我聽——比如如何從窗戶裡吹進來的風、月亮與雲霧來判斷第二天的天氣,以及如何用那些不起眼的石子推演出下一次門打開的時間。
在兩人親密接觸的這段時間裡,我發現杜靈仙時常瘋瘋癲癲的,一開始我總覺得他是裝出來的,後來我又覺得那種享受的模樣是裝不出來的,再後來我索性直接叫他杜半仙,因為那副神態跟以前來到村子裡的一個老半仙的神態實在有點相似。
跟斌哥的愛好一樣,我不知道他是來到這裡之後變成這樣的,還是來這裡之前就已經這樣了。如果是前者,不免讓我有些擔憂。
……
這種奇奇怪怪的日子讓我暫時把外面的事都扔在了一邊,也許是偶然,又或許是故意的。
直到有一天,我的那位中年女“家長”推門而入,在杜靈仙有些詫異的眼神中把我拎了出去。
我一路上被這位大媽拎得大氣不敢出,看得出她好像不是很喜歡這趟差事。我隱約能察覺出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我實在想不出我又在哪“惹事”了?
一路被拎著穿過差生班到三樓,直到看見許久沒見的斌哥,我懸著的心才放下了些,斌哥見我來了趕忙走了過來,之前的大房間裡此時大家不是在用手機打著電話,就是在看著一本白色的小本本。
到地方一看,原來是我被沒收的手機響了!
響了還不止一次,看樣子是有什麽事情。此時的我也很驚訝,隨即明白了我是因為這才能從“小黑屋”裡出來,只是我並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牛叔?
我看著手裡手機上屏幕顯示的陌生電話號碼,腦海一時也只能想到牛叔,但一想我又通過郵件的方式往幾個阿姊的郵件地址寄過信件,而那上面又都有我的手機號碼。
是阿姊的消息?還是家裡出什麽事了?
我一時拿不準答案,按理來說我應該高興,但面對此刻周圍的幾雙眼睛,尤其是其中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我不知道此時的這個電話來得是好是壞。
“回打過去啊!想什麽?”
此時,那道冷冰冰目光的主人開口了。
“打吧,把握機會,說不定你就能回來了。”
此時斌哥也站在一旁勸說道,他眼神裡有些擔憂又有些高興,我想起他曾跟我提起過,差等班裡的人是無法獲得電話的。我想了想原因,也理解。
只是電話接通之後我該說什麽呢?說出這裡的真相?那我的下場一定會比“小黑屋”嚴重得多,我不知道杜半仙能不能救得了我。
隱瞞著?可是如果是阿姊的消息呢?他們知道我沒有價值之後一定又會把我扔回去,那我下次拿到電話還要等多久?
短短的幾秒裡我的大腦飛速的轉著,可是我連電話對面的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麽知道如何應對呢。
也許是因為慌亂又或者是沒用慣電話的緣故,我一時忘了來電號碼是會顯示地址的。
此時我的手已經在旁人的督促下按下了回撥鍵,我能感覺到自己非常緊張,不清楚周圍嘈雜的環境能不能幫我掩蓋好心跳聲。
電話被一個“家長”強製要求擴音。
“喂?你這邊是曹維生的家人嗎?”
“……”
聽到老曹名字的我瞬間一頓,腦子一片空白,林警官?
正在我慌亂的想著應對話語時,電話對面又傳來了一聲“等會”,隨後隱約又聽到了叫喊旁人的聲音,說聯系上了什麽的。我隻覺得身體有些止不住的發顫,腦海裡快速地閃過了一些獲救的畫面。
約是目標有了,我急中生智,趁著電話那頭還沒出聲趕忙說道:
“表姐!?”
“……”
“呃?”
電話那頭髮出了一聲女人的疑惑聲,為了打消周圍人的疑慮和進一步確認身份我繼續追問說:
“老曹的事情你給辦好了嗎,表姐?”
我裝作很熟的語氣,還把“表姐”兩個字加重了些,對方還是疑惑了會,不過見我給老曹的稱呼和聲音,想來是確定了身份:
“是這樣的,曹維生的……”
聽到這裡我已經確定了這就是那個幫助老曹的林警官,也知道她要說什麽,此時來不及細想,只能先趕緊打斷她:
“表姐!我知道了,你什麽時候來找我啊?”
“…嗯?”
我隻得盡量使自己的感情真實一些,仿佛電話那頭真的就是我親戚。
“……”
“你在哪?發生什麽事了?”
不愧是老警察,這時電話那頭已經開始察覺到一些不對勁,不過語氣卻沒有太大變化。此時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朝我使了一個略帶威脅意味的眼色,而那位大媽家長則拿來了一本周圍人人都有的白色本本翻開其中一頁放在我的面前。我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本教怎麽打電話的書,只能假裝會意地點了點頭照著上面的意思繼續說:
“我在新溪市這邊學習,遇到了點情況,你過來一趟行嗎?”
“學習?”
“對,這邊只要能吃苦就能賺很多錢,你不過來的話到時候我跟老曹賺“一樣”的錢的時候你可別羨慕。”
為了更逼真一點我壓低了些聲音,在“一樣”兩個字時還換了些腔調。
我想了想這段話肯定能讓林警官會意,只是得委屈下老曹了。
老曹,你別見怪……等回到“石家莊”上我一定再給你點根北戴河。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沉默了會,隨即語氣似乎是為了配合我,反而輕快了些:
“好,你等著,到時候表姐過去看看你,跟你一起掙大錢。”
“行,你到了的時候打我電話……”
旁邊的大媽家長在我眼前打了個手勢,嘴巴小聲的念叨提示著我。
“我們到時候會去接你。”
“好的,你照顧好自己。”
“嗯,那我等你電話。”
“……”
電話掛斷之後,我心中懸著的石頭咣當落下,想著總算沒有引起懷疑,之前那個冷冰冰眼神的中年家長此時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很好,你不用待在改造室了,這段時間你就先待在這裡吧,不過手機還是要上交。等你表姐來電話了會找你,其他的張媽負責。”
“嗯……”
我點了點頭,看向我的“家長”張媽,她的眼神裡好像還有些謹慎,等中年男人走了之後才靠到我旁邊小聲的說了句:別耍花樣。隨後沒等我辯解便火燎燎地去找她的一個心儀男學員。
一直到跟斌哥坐回我們組的那塊靠著牆壁的地盤後我才開始敢大口喘氣,心還砰砰跳得厲害。旁邊的斌哥看上去倒是挺為我開心,激動的說了句加油之後,留下我一個人癱坐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麽,我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而更加慌亂。
杜靈仙待了幾年的地方,陳哥費盡心機想得到的東西,還有斌哥……我看著遠處正認真做功課的他,還有他們。
我不知道我的這個行為會給他們帶來什麽。
正當我準備埋頭思考時,房間大門外的走廊上閃過的幾道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眼睛一撇,沒等看仔細走廊便再度空空如也。
讓我如此注意的,正是那個我在大會上看到的女孩子。
她怎麽會來二樓?
我看他們走去的方向,再熟悉不過。急忙追了上去,卻不想在差等生的班級被攔了下來,按理說優等班在三樓是不會無故下來的,我猜她應該是被“貶”下來了。
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麽原因。
……
在電話事件過後,我回到了“普通班”。只是再也無心去配合他們做的功課和項目,就像一個已經玩累了想回家吃飯的小孩。
我想也是出於私心,與那時想去“優等班”的時候不同,此時我隻想快點被“貶”,在林警官來之前去見見那個女孩子,其實在走廊時我能隱約察覺出她不是阿姊,雖然她們的感覺很像,但我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當然,我也不能肯定記憶裡七年前的感覺現如今還能對得上,可是那又能怎樣,我還能依靠什麽呢…
這樣的狀態讓斌哥時不時向我投來憂心的目光。時間一久,我便開始不知道如何去回應這種目光,隻得在第四天上午向斌哥尊敬的抱拳告別,隨後在他一臉懵的注視下站了起來,衝著這個我也不知道是大房間還是大廳的“教室”大吼了一通。
其實我只是吼出了一些壓在心裡不痛不癢的疑問。只不過在我用吼的方式說出來後,好像就成了質問。
對於進“小黑屋”來說,我覺得應該是夠了,後面的事實告訴我也確實夠了,甚至還多了。
斌哥一定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他很難明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而我已無暇顧及,因為我還要趕路。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了,我想我總歸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無法照見陽光的地方。
最終……我如願以償的躺進了“小黑屋”,我實在沒想到他們會因為幾句話下這麽狠的手,我甚至覺得我有幾根骨頭已經斷了。
但是在我見到那個女孩子之後,我又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並沒有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我投來太多目光,只是跟杜半仙一樣,各自霸佔著一個角落,不同的是杜半仙是自在的,慵懶的,而她是蜷縮的,冷漠的,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
我想沒有我他們倆人一定很悶。
杜半仙見我一直盯著別人,幫我塗抹傷口時的力道故意重了些,我橫了他一眼,杜半仙幸災樂禍地笑著說道:
“我看你不是春風得意的出去的,怎麽這副模樣回來?”
我剛想回懟他兩句,一想到電話的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還好,杜靈仙並不像斌哥一樣敏感,這種感覺讓我舒服得多。
接下來幾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無畏刺激了“校方”,他們決定削減“小黑屋”的夥食和待遇,也許在經過討論之後發現“小黑屋”好像也沒什麽夥食和待遇可以削減了,隻好把間隔岔開,每天一頓的青菜湯改成了兩天一頓……
後來看,這其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不過當時倒不以為然,因為杜靈仙的特殊關系總能開些小灶,雖然這小灶裡都是一個菜…但至少能保障不被餓昏。而我隻想快點去了解同處一室的這個女孩子,其他似乎都不重要了。就是杜靈仙聽聞後差點跳了起來,說之前算出的凶卦原來是應在我身上,那副模樣恨不得把我吃了。
我自是不想背這個鍋,但也無閑暇與他爭辯。
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了面前這個女孩子身上。“小黑屋”頭頂的老燈此刻好像更亮了些,不過礙於我暫時不宜動彈,只能托杜靈仙去幫我打聽,而我隻得遠遠觀察著她。
可惜的是在這樣一個密封的空間裡被一個陌生男人一直盯著,必然是讓人覺得不適的,所以在她多次投來警告的目光之後,我隻好被迫暫時放棄明目張膽的觀察。
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確定了——她不是阿姊。
雖然我們之間一句話都沒說,雖然七年的時間人的相貌也許會有很大變化,但是我還是能確認。其實仔細看,從相貌上就能區別,只是我更傾向於承認是血液裡的感覺。
關於她的信息,還是多虧了杜半仙。我開始覺得他在這裡,更像一個牢頭。
“差等班”的好處就是,既然大家的“成績”都沒跟上,那八成是心思都放在了別的地方,所以消息總是容易打探一些。
配合杜靈仙在這裡的“神通廣大”,總算是隔著這扇不透風的門替我艱難的完成了情報工作。
原來她叫楊宛離。
名字有些憂傷,不過也挺好聽,這是我聽過的女生名字裡第二好聽的。
結合她這副模樣,我不禁默默認同名如其人的說法,就像老師上課時提過的那個紅樓夢裡的那個……誰來著的我給忘了。給人感覺就是多愁善感,弱不禁風的。可惜這裡的條件不允許她打扮一般,不然我一定還可以再多用上幾個成語。我又想,也許是她沒化妝的緣故,加上營養不良,臉色慘白慘白的,才讓人有這種感覺。
……
“小黑屋”沒有因為多了一個女人而氣氛怪異,杜靈仙依舊睡在原來的位置,而因為她把我的位置佔了,導致我不得不睡在杜靈仙旁。
楊宛離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像一片小葉子,我像那應該是丹鳳眼,奈何我對女人的研究實在太少,我偷偷的去詢問杜靈仙,被罵了句,說那是杏眼。總之她的眼睛很漂亮,我覺得我好像是喜歡上了她…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我想我比大多數人都幸運,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因何而為她著迷。
可是我又轉念一想,如果我只是喜歡她的眼睛呢?
著迷是喜歡嗎?
不管結論怎樣,這讓我的臉頰有些發燙。
最開始來到“小黑屋”的失眠是怎麽引起的我已經快忘了,我發現那種感覺是真的深沉和憂鬱。而我已無法再去實踐找回那種感覺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因身上傷的緣故,只要晚上一個姿勢躺舒服了,我便會保持不動趕緊睡去,實在無法人為矯情的再去失眠。
不過有一天晚上,正當我想爬起來走到幾米遠的廁所方便時,剛從床上睡眼朦朧的抬起頭,卻意外的看見楊宛離也醒著。那時她就在我曾睡的那個位置,上半身倚靠著牆,兩隻手環抱著被子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淡淡的月光像一層細面紗蓋在她的鼻梁以下,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猜她是在看著我頭頂的小窗戶。
我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借著月光打量著她。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細安靜的端詳一位女孩子,我覺得她同我一般大,但杜靈仙始終認為是跟她一般大,我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但實際上我們也差不了多少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