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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瓶時空》五十八:記憶劇院
  如果說金船長的記憶空間是一本厚相冊,那麽鯨宿的記憶空間就是一座巨大的、設施完備且華美的劇院。

  奧羅曾經在星之學院門前的商業街裡進過類似的建築,商人們樂意開辦這樣的劇場來斂財,魔法師們比起擂台也更喜歡站在更安全的舞台上表演。同時劇院歡迎的還有大陸上的各個劇團們,不是所有劇團都有條件在城市或野外的空地上安營扎寨、自己建立表演場地的。

  鯨宿的每一段記憶都變成了這座劇院的一部分,為觀眾準備的椅子上冒出了一張又一張時而正常、時而扭曲的人臉;熒幕上放映著記憶空間的主人自出生到現在起最記憶深刻的故事;舞台的布景時刻在切換:有時是宏偉的、繚繞著霧氣的城池,有時則是貼滿圖紙的牆壁與空白的天花板。

  奧羅在舞台上轉了一圈,貼著幕布與投映上背景的熒幕,打量著不斷變化的四周場景。

  頭上的包廂裡也時不時傳出來自不同人的聲音,而理所當然的,他們不可能是奧羅認識的人。

  面對著他的劇院座椅上浮現出一張人臉來,他認出了那是他自己。

  烏黑的頭髮蓋著一隻眼睛,這個最明顯的外貌特征也成了鯨宿記憶裡對“溫莎”最深刻的印象。

  奧羅默默地飛了過去,人臉拉進了,他也看到了出現在它邊上的新布景與新角色。劇院的舞台不限定於最明顯的那片地帶,實際上,各個由記憶組成的“戲劇”能在這處空間的任何地方上演。

  鯨宿記憶中的溫莎站在布置精密的魔法陣邊上,朝著他作揮手的動作。

  於是奧羅代入的視角變幻成了鯨宿本人,只見這位中年紳士長籲了一口氣,套著通過魔法陣維持的“氣泡術”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海中。

  他沉了下去,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耳畔能聽見水流動的聲音,可惜視野裡卻是一片漆黑。

  被黑暗力量汙染的水域沒有正常的生物活著,偶爾路過的海魚露出它們猙獰的暴牙,在觸碰到魔法師之前,就被氣泡術附加的護盾彈飛到未知的某個海洋角落中去了。

  中間的記憶對鯨宿而言不算太重要,它們不過是他抵達結局前的尋找過程。

  所以奧羅眼中的一切就得到了加速,到了最後,他看見鯨宿臉上出現了釋然般的微笑,嚴肅的神情在他發現了某件東西後便轉瞬即逝。

  他彎下腰,並不很容易地從黑暗的海底取走了那張東西——是一枚薄薄的、邊緣呈鋸齒狀的紙片。奧羅怎麽看都感覺那是一張被撕毀的照片。

  它會和宿霧沉沒的事件有關嗎?還是和襲擊宿霧王國的黑魔法師有關呢?亦或者,它僅僅是和鯨宿這個人有關?

  奧羅後退一步,退出了演出過程中的戲劇,少年的臉頃刻間變得凶橫,它張開血盆大口直撲遠離了自己的看客,卻被束縛在那張座椅上,掙扎了幾下就消失了。

  奧羅朝其他浮現出人臉的地方飄去。

  在一排排的座椅中,突然間,奧羅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並非是單獨的一張人臉,而是有著完整的身體,全身被黑色的衣物包裹,頂著一頂烏黑的帽子。

  他就坐在劇院角落裡的椅子上,臉是糊的,輪廓實際上也不算很清晰。

  (蘭斯先生。)

  奧羅在心中叫出了他於對方的稱謂。

  漆黑的人影也像之前一樣,一接近就擴展成了新的場景,多出了許多陌生的人物角色。

  “我受夠了!”鯨宿記憶中的他自己這麽說道。

  他將桌案上的紙筆盡數捋到了地面,然後轉過身衝著公寓房間門口的客人大聲叫喊:“沒有人願意幫我!因為你們!沒有人!”

  平日裡認真嚴肅的中年紳士歇斯底裡地狂嘯著,門口的客人卻一言不發,隻待門裡面的人一步一步接近,揮起手杖當頭擊來。

  客人後退一步,一柄裝飾有漆黑球體的魔杖抵在了鯨宿的手杖上,暗影的力量從他的體內溢出,化作鎖鏈束縛住了鯨宿的身體。

  “黑魔法?”鯨宿愕然。

  “對你,還不需要我用到黑魔法。”客人冷聲道。

  “真是……抱歉。”中年紳士冷靜下來,束縛著他的鎖鏈也因為他的心態變化而逐漸松弛,“我有些失態了,畢竟,我真的缺少一個助手。”

  “黑魔法師們可以幫助你。”

  “不,不需要他們。”鯨宿抬起頭,感覺身上的鎖鏈又開始變緊,“你們已經知道了太多我的秘密,這次的研究,我不希望你們參與。”

  “你還真是誠實。”

  “對於您,我可沒辦法扯謊。”鯨宿搖搖頭。

  “倘若你需要,我也能為你找一個清白的助手。”

  “我希望能自己找,我有人脈。”鯨宿低下頭,“他很快就會給我消息,很快……”

  場景被拉遠但更快又被拉進,人物還是方才的那兩個,不同的是,這次黑衣服的客人已經進入了鯨宿的房間。

  鯨宿捧著他那顆猶如冰雪鑄成的水晶球,用魔法將其中的信息轉化為了書面的文件,然後全部攤平、展開在他的書桌上。

  “他是一位很可靠的情報商人,只有人選足夠可信,他才會將他們推薦給我。”

  (然而他只是把自己報社的撰稿人推了出去。)

  故事之外的奧羅有些感到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的研究……很著急嗎?”黑衣客人壓了壓頭上的帽子,更讓別人看不見他的神情了。

  “再過幾天,那處海域會迎來黑暗力量的低峰值。”鯨宿頭也不抬地說道,他還在篩選推薦人選的信息。

  “這幾個人中,也有很擅長黑魔法的吧?”

  “您認識他們嗎?”

  “都是化名。”客人低沉著聲音說道。

  “那我又該怎麽確認這些人中沒有您的眼線呢?”鯨宿一下子泄了氣。

  (他還真是個實在人,當著客人……蘭斯先生的面,說了這麽多足以稱得上不敬的話。)

  (鯨宿對蘭斯先生用了敬稱,那他究竟知不知道蘭斯先生的身份?)

  “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黑衣客人語氣中透露著一絲笑意,十分明顯,奧羅相信鯨宿有能力辨析出來。

  鯨宿渾身一哆嗦,雙眼中充斥著驚恐的神色。

  “這個人——”客人黑袍下的手一抬,桌面上的一頁文件隨著他的動作飄浮到了半空中,緊接著被遞送到了鯨宿眼前。

  “幫我試探一下他吧。”

  奧羅的身體不住地退後幾步,險些退出這段記憶。

  蘭斯的話語為他帶來了過多的震撼,標注著“旅行家”字樣的文件上,除了他向阿大事務所投過的幾次稿件外,其余的信息就只有他的性別和職業,正如他在現實中所看到的那般。

  “你是優秀的黑魔法師。”蘭斯就像是一條生活在危絕之地這般陰冷地帶的毒蛇,吐著信子在鯨宿耳畔呼出纏毒的話語,“幫我做到這件事,就像陪我的下屬們演一場戲。”

  “沒有人會去打擾你的研究。

  “沒有人會來妨礙你的夙願。”

  “我能知道……他是誰嗎?”鯨宿接過那份基本上沒什麽用的人物資料,他的聲音顫抖著,說出的話卻是完整的。

  “你還真是好奇。”黑衣服的客人開玩笑般地感慨說道,“很遺憾,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欸?那您……”

  “可能是熟人之子,也可能是某個未獲取資格的新人。”黑衣客人長歎一口氣,“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是我想錯過的。”

  “您要親自來看他嗎?”

  “出現的只會是我的下屬。”

  客人像是瞥了鯨宿一眼,但他的眼睛被帽簷遮住了,因而奧羅也不能十分確定他的面部動作與表情變化。

  “有個棘手的女人近日來進了王國,我只能繼續保持低調。 ”

  兩人與周圍的場景逐漸離奧羅遠去,這一段記憶即將抵達尾聲。

  “但是,我會在那場賽事中出現,他們都很期待我的到來,相信你也一樣。

  “祝願你的研究順利,鯨宿。”

  下一個瞬間,奧羅跌回了劇院裡。

  座椅上的黑色人影發出一連串瘮人的笑聲,然後刹那間消散開來。

  (賽事?什麽賽事——現在能想到的,只有兩個紅星日後舉辦的基礎級魔法等級考試,還有……最近一直聽人提起的“血族領主”選舉。)

  (假如有黑魔法師一直在監視鯨宿呢?他們不是想試探“旅行家”嗎?這樣一來,我在他的床尾使用空間之鑰是否有些托大……該死,我怎麽沒想到這點。)

  (冰刃……)

  一想到現在居然要寄希望於其他人身上,一想到自己在這件事上如此大意,奧羅頓時產生了利用魔瓶改變自己時間線的想法。

  (這不會對其他人造成影響,只是抹除了一種“世界的可能性”……)

  (不對!)

  他猛然回過神來,發現魔瓶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怎麽能產生這樣的念想?盡管只是發生在極短時間前的事情,一旦改變它,就像是我殺死了一次本該活在那個可能性上的人們。)

  (以前的我,分明都會極力避免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

  奧羅再次將目光投向方才的那張座椅,接著驚愕地意識到漆黑的身影實際上並未散去——他重新聚合,正坐在那裡——看著他,發出陰冷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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