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界,“通天階梯”。
紅頭髮的少年一手扒住階梯的邊緣,另一隻手牢牢攥緊同伴的衣領,拚盡全力將她從墜落的下場中挽回。
此時的他呼吸急促,胸口、腦後和腳腕上全都是血,魔力媒介的流失讓他連自己所掌握的最基礎的魔法都無法施展,只能憑借力氣來做希望能做到的事情。
“別死啊。”
他的身後,癱倒著另兩位被他從下墜途中拯救的夥伴,她們也都受了很重的傷,無力站起身來幫忙。
“可惡,伊蘭諾爾……可惡,蘿拉!”
與他們一同攀上通天階梯的女孩蘿拉,在天上使者的攻擊中不幸失去了生命,臨終之際,她大聲勸說同伴們逃跑,只有這次逃出生天,他們才能在以後救出朋友。
女孩臨死前,臉上的神情盡是委屈、不甘,還有恨。
賽西用上最後的力量,終於將最後一個幸存的同伴從死神手中救回。
他們一起躺在半途的階梯上,這裡離雲中界很遠,離下界也很遠,倘若這裡也能被當作“一個領域”,他們就是這個領域中唯有的四個居民。
賽西氣喘籲籲,腦海中不斷湧現出他們同伊蘭諾爾的最後一面。
那個時候,誰也說不清楚雲中界的宮殿中發生了什麽事,只聽見有人大喊出現了敵襲,又說是不怕死的惡魔跑進來作亂。
那大概是伊蘭諾爾的靈魂朋友想來救他們吧,可是,沒用的,趕緊跑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後來,就聽見他們的好友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叫聲,仿佛是在拒絕承認某個已發生的事實。
“下界的螻蟻們,你們撿回了一條命。”
事件發生後,他們便被那些看著扎眼的白色家夥押回了通天階梯邊,“把他們推下去,就這樣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有人這麽說。
於是,事情就發展到了現在這一境況。
“月兒,辛德瑞拉,歪歪。”紅發少年呼喚著他朋友們的名字,“你們還醒著嗎?”
“我……好不甘心。”
月兒一直是他們團隊中的中心人物,為人大大咧咧的同時也待人真誠、友善,從來不會對任何人表露惡意,也不會在朋友們面前展露哭臉。
然而,此時的她卻淚流滿面,言語中既在埋怨摧毀這段友情的罪魁禍首們,又在痛恨自己的軟弱無力。
“是我們害伊蘭諾爾遭遇上了這種事情。”辛德瑞拉也從傷重昏迷中醒轉過來,從她的聲音中能聽出她的虛弱,“他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地做他的神聖天使、君主的繼承人,但是,因為我們向他求助了!所以!!!”
“伊蘭諾爾不會希望你這樣說的。”賽西爬到同伴們身邊,努力讓自己的腹部離開地面,從而能帶動他的身體站立起來,“蘿拉也是。”
“我們能打贏他們嗎?”歪歪仰起頭,將額頭抵在上面一級台階的階壁上,瞳孔中映射出白雲的景象。
“當然能!”明明是一行人中實力排行倒數第二的存在,賽西卻賭咒般地說道,“雖然現在不是他們的對手,但總有一天,我們會超過那些家夥。”
“我想要變強,強到能奪回自己的朋友,強到……能不讓身邊任何一個人離開。”
“我也一樣!”“那我也是!”“嗯!”
終於站起身來的賽西將振作起精神、有了新目標的朋友們一個個攙扶起來,四個人互幫互助,在階梯上保持住身體平衡,然後慢慢朝下界移動。
他們對未來重新抱有了美好的期望——只要他們努力增強自己的實力,總有一天,所有的敵人都會被打敗,他們則會和好友重聚,一起在大陸上展開冒險。
但是,在那個未來成真之前,死亡先一步到來了。
毫無預兆的,一道凶猛的氣浪從他們身後襲來,將一行人整個打翻出去。
幸好他們都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實力最強的辛德瑞拉也成功在下面的一級台階上保持住了平衡,他們才沒有從天梯上栽倒下去,落得個墜落至死的結局。
“誰?”
根本沒時間讓他們關注襲擊者的真實身份,先前的氣浪似乎只是為了確定他們的方位,緊跟其後的,是接連不斷被射出的一道道光刺,每一根都滿載了神聖的氣息。
“啊!”
“歪歪!”紅發少年驚恐地目睹自己心儀之人的身軀被光刺貫穿,忽覺自己的心也跟著被刺穿、粉碎。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好比說,僅僅是看著這一幕發生,他的心中就誕生了一種預感,即自己再也無法與那個女孩交流、見面了。
“不要!——”火焰湧上他的身軀、覆蓋在他的體表上,象征劇毒的墨綠色氣體也不斷從他的皮膚上冒出,為他暫時防下迎面掃來的光刺。
他松開了握住另一位同伴的手,轉身抱住被擊中的女孩,用自己的身體作盾,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
可是,那女孩的生命在他的懷中流逝,他能感覺到,甚至是看在眼裡。
“你們是……天上使者?”身邊傳來其余兩位同伴的聲音,她們的語氣中透著驚訝之情,“怎麽會?不是放過我們了嗎?”
在伊蘭諾爾和他的靈魂朋友的掩護下,君主對他們留情了,允許大天使們放他們離開,雖然是用“丟下雲中界”的這種方式。
所以,他們才決心變強,報答欠朋友的這份恩情、也是為了再續他們的友誼。
但——雲中界君主,還有那些自恃高貴的直屬天使們,竟會乾出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這等事嗎?
“這不能怪我們。”為首的天上使者以一種嫌惡的口吻說道,“要怪,就怪你們那個死在雲中界上的同類吧!”
“蘿拉怎麽了?!”沒能為好友收屍本就戳了他們痛點,而此刻天上使者充滿輕蔑之意的話語,則使他們更加憤怒。
“你們不知道嗎?”對方嗤笑道,“那隻蟲豸有著紅色的靈魂!那是罪孽深重的表象!”
“這樣的人,死不足惜,她的同伴,也都是罪該萬死之人!”
“什麽?你再說一遍試試!”
“紅色靈魂?這怎麽可能?”
兩個女孩同時表達出她們的質疑,緊接著,她們誰都沒表現出怯色,為了自己的生命也為了期望中的未來,兩人一同朝追擊者發起了反擊。
“半月斬!”“星光圓舞曲!”
“沒用的,就憑你們這些凡人,又如何抵擋住君主的力量呢?”
為首的天上使者高舉手中的魔杖——“天使聖杖”,將儲藏在其中的聖潔力量一次性發射出來,力圖同時送眼前的人類們上路。
然而,在他的攻擊即將命中襲擊過來的兩名女孩時,卻都被一層無形的力量抵擋住了。
周圍的氣溫不知何時提升到了當前高度不可能有的溫度,空氣都因此變得扭曲。
女孩們所施展出的魔法也都被一種奇特的力量化解了,驚愕之余,她們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向身後望去。
視野中,唯見維持著懷抱姿勢、懷裡卻什麽都沒有的紅發少年。
…………
伊蘭諾爾怔怔地盯著桌上的盒子,目光隨著從中散發出的熒光閃爍。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將手搭在了盒蓋上。
“這可不行。”一隻手從他的後方伸來,蓋在了他的手上。
“之前的商人……”伊蘭諾爾扭過頭,以無神的目光注視著之前突然消失、此時又突然出現的“商人”,“不,‘煉獄先生’。”
“很好,你記住我的名字了。”
厄裡斯迅速收回手,而後快步走至桌旁。
“我的客人啊,它是我想要出售的商品,你還沒有付出代價,又怎能打開它呢?”
“看看……也不行麽?”
失去了“另一個靈魂”後,他仿佛連自己的心都一起喪失了,眼中缺乏神氣,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嗯……我是一個通達人情事理的商人。”厄裡斯拍了拍手,盒子自動打開了一條縫,“當然可以!只不過,看了以後,你也許就舍不得它了。”
“你準備好應付的代價了嗎?”
“是什麽?”無心的神明好似將全部的靈魂都投入進了未展現真面目的盒子中,眼裡已放不下他物,也無法接納他物了。
厄裡斯故意賣起了關子,但他仍幫依舊存在理智、忍住沒上手的神聖天使打開了箱子。
躺在其中的,是一枚雪白的、材質給人感覺玲瓏剔透的硬質人臉面具。
其上被打了兩個通孔作為眼睛,嘴巴的位置采用了陰刻的雕刻方式,嘴角上揚,乍一眼看起來是在笑。
但是,若是從整體來看,卻不覺得那是張笑臉了,反而有種在哭、在怒的微妙感覺。
“它的名字是‘夜隕’。”
“夜隕……?”
伊蘭諾爾下意識地將手伸向面具,卻又被厄裡斯一把拍開:
“不行,還不是時候,你還沒有資格戴上它。”
神聖天使一臉茫然,他不理解厄裡斯的意思。
“戴上它後,你想做什麽呢?”煉獄的老祖宗歎了口氣,“戴上它的人,會走上一條不存在岔路的道路。 ”
“唯有持有明確目標的人,才能走完那條路,而不會在中途被自己的內心打倒、從而被面具的意志操控,成為活死人。”
“現在,你的心中,什麽東西都沒有啊。”他對伊蘭諾爾說。
“我不知道……”神聖天使頓時消沉起來,“我只是,交了一些願意對我好的朋友。”
“所有犯下的錯誤,我也通過暗人格提供的方法,將它們彌補了。”
“可是……為什麽?”淚珠開始從他的臉頰上滾落,“我有改正錯誤,也有忍耐,有奉獻……卻失去了所珍重的事物。”
他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歲月還太少,倘若有一天他已經長大了,再去回溯過往的經歷,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悵惘、痛苦。
現在的他,需要一個領路人,替他解答成長路途中的疑惑,帶他走向成熟。
那樣的人不可能是雲中界上的大天使們,他已經發自內心地對擁有這一頭銜的存在產生反感,抗拒與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接觸。
那樣的人也不會是雲中界君主了,不知怎麽的,他感覺有一道隔閡在自己與老師之間形成,難以跨越、甚至是根本無法跨越。
那樣的人……
“你的眼界還不夠寬闊。”厄裡斯將手輕輕搭在神聖天使的頭頂,順著他的頭髮緩緩撫摸,“當你見識到了更多的事情,明白自己以前所見的大部分景象,都是‘某個人想讓你見到’的時候……”
“你就會對今日的痛苦釋然了。”
自然,也不該是來自煉獄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