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他看見了自己的孩子。

　　金發的小天使穿行在人群之中，一臉焦急地在喊些什麽。

　　而這個時候，克洛裡斯才意識到，站在陵墓周圍來祭拜的人臉上，無一不顯露出驚恐的神色。

　　他們在害怕什麽?

　　是在害怕自己嗎?不對，像他們這樣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主動解開靈魂禁製前的自己。

　　那麽，是自己身後有什麽令人恐懼的事物嗎?出於責任心與好奇，克洛裡斯克服對未知的恐懼，朝自己身後望去——

　　他看見了倒塌的“自己”，還有，君主。

　　他們為什麽要懼怕君主?君主應該是他們敬重和崇拜的對象，這些在下界的普通人，平時不是為了見君主一面，都能爭個頭破血流的嗎?

　　另外一提，克洛裡斯本人並不讚同此類行為。

　　心懷困惑的克洛裡斯再次朝君主的方向張望，這次，他看見了——君主面前那位長著怪異的雙色翅膀、半人形半靈體的精靈，對方的眼神中雖有慌亂，但更多的是自傲與輕蔑。

　　是君主的敵人嗎?

　　那個精靈張開手，冰藍色的魔法陣刹那間在君主腳下綻放開來，冰晶四濺，靠過來的學生們慌忙開始躲閃，但那些反應慢或是一不留神碰到飛濺的冰晶的，則被突然拔地而起的冰柱包裹在內。

　　克洛裡斯始終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在君主遇到危險的時候，生前作為大天使的他在第一時間解開了靈魂禁製，顯形衝向處於頹勢的雲中界君主，幫他擋下了迎面飛來的冰凌刺。

　　“真稀奇，居然還有靈魂願意保護你。”

　　大概是君主敵人的精靈如是說道。

　　但君主一抓住可乘之機，眼中便再容不下其他事物，他直接忽略了突然出現的靈魂，高舉天使聖杖，開始無差別地朝四周發射聖潔力量。

　　“君主大人?！”大天使的靈魂對此感到錯愕，他的身體僵立在半空中，眼睜睜看著附近的無辜學生們被聖潔力量貫穿，當場被淨化、消失。

　　“父親！”

　　而顯現出身形的他，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記憶中熟悉的聲音響起，他眼見一道人影逆著人群，朝自己的方向趕來。

　　“不要過來，克羅蒂婭！”

　　克洛裡斯余光掃過風暴碧神的臉，奇怪的是，他既從對方的面龐上看到了嘲諷的神情，又從中感受到了神的憐憫。

　　聖光逐漸淡去，克洛裡斯看著那向自己跑來的身影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剛才，發生了什麽?

　　心頭一緊，盡管，作為一介靈魂，他早已失去了真實意義上的“心”。

　　克洛裡斯總算明白過來了，他變成一個執靈、飄蕩在這裡無法離去的緣由——那束縛著他的深深的執念，並非雲中界君主。

　　“克羅蒂婭”。

　　他作為一個大天使的同時，還肩負著身為一位父親的責任。

　　可有什麽——比一位父親看著自己的女兒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還是導致女兒死去的間接原因，還要更痛苦的呢?

　　“藍色的靈魂結晶，變成紅色的了。”

　　聖壇之外，影翻開懷裡的史書，輕輕撫摸那一頁上屬於逝者的名字。

　　“君主的真名已無人知曉，要不然，這場災難可以更快結束。”

　　…………

　　“作為一名大天使，我的職責是保護君主。

　　“作為一位父親，我要保護我的孩子們。

　　“我從未想過我還需要在這兩者中作出選擇，且不能放棄。而當我即將做出決定時，這個世界又自動幫我排除了一項選項，我失去了選擇權。”

　　雲中界君主的聖潔力量向四處散開，絲毫不顧忌聖壇裡外還有普通學生。

　　現在他的敵人分明只有眼前的神靈，但他的想法卻是:

　　“如此密集的攻擊，就不信殺不了一個人。”

　　“不要，君主大人，父親在那裡，父親會被淨化掉的！”一對翅膀自克羅蒂婭身後展開，她恢復了原本身為天上使者的模樣。

　　克羅蒂婭扇動翅膀，加速朝著君主所在的天使聖壇飛去。

　　“那個傻女人……”而在她身後，祁洛從陰影中探出頭來，臉色複雜。

　　他的領域在不久前失去了效果，受到領域破碎反噬的他，也沒有余力再創造一個“永生之地”出來。

　　“克羅蒂婭喊那個天使的靈魂……‘父親’?”他翻手變出一本黑底金邊的書籍，“她是天使?”

　　早該想到的，祁洛暗想，克羅蒂婭對零之人偶師的好奇心與執著勁，在他和零殺死那個大天使、並奪走了天使聖杖後，突然變成了憎恨，這些多出來的恨意來自哪裡?他早該想到的。

　　“我來告訴你，會有多少人死去——在這場人禍中。”耳畔回響起影先前對他說過的話語，他清楚記得自己在無跡影星史書上看到的內容。

　　“有我的名字，還有‘伊萊爾’——陌生人;克羅蒂婭——我對她抱有複雜的感情;‘零號’，我知道，這是零的本名。”

　　“該做出抉擇了，第二人偶。”

　　他得去阻止克羅蒂婭，他想，那個女孩也許必然會在這場災難中死去，但她不應該死在她的父親眼前——“父親”，是的，沒有哪個父親希望黑發人送白發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星，想起了科學院，想起了“祁永”——他的父親。

　　“克羅蒂婭！”女孩已經跑出很遠了。

　　該死，祁洛心中罵道，他是在埋怨自己。

　　他迅速將手中《黑魔法原典》翻到對應的頁數，隨後直接瞬移到跑出去的女孩身邊，想帶著她去往安全的地方。

　　“祁洛?小心！”

　　但他卻被小天使一把推開，聖光徑直穿過女孩的身軀，他目睹對方倒在地上，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見。

　　“克羅——克羅蒂婭！”

　　她果然是這樣死去的嗎?被聖潔力量射中的生命，可是連靈魂都會徹底消散、再也救不回來的。

　　祁洛抬起手，抓了一把眼前的空氣。

　　同時，他的身後響起了翻書的聲音。

　　祁洛回過頭去，看見手捧史書的影，坐在學院路旁的火焰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你之前無所謂的樣子呢?”

　　“沒辦法不關心，沒辦法不心疼……”他打開史書，將手搭在靠近書脊的位置，像是要將那一頁撕下來，“第二人偶，你也抱有人類的感情嗎?你也想愛一個人嗎?”

　　“你若是想要證明什麽的話，那就去做吧。”祁洛保持著懷抱空氣的姿勢，完全不管仍在肆意亂射的聖潔力量，“實現你的想法，讓我看到不同的未來吧。”

　　“如你所願。”影微微一笑，利落地撕下了那一頁上記有克羅蒂婭死訊的部分。

　　刹那間，一切時間都回溯到了幾分鍾前，除了兩個當事人與零星幾位旁觀者外，無人覺察到這次的時空改變。

　　這一次，祁洛趕在克羅蒂婭被聖光擊中前趕到了她身畔，替她擋下了致命的攻擊，但相應的——他也沒法抵禦聖潔力量的淨化效果，胸口被貫穿，他腳下一踉蹌，連累克羅蒂婭一起摔倒在地上。

　　一枚漆黑的晶體從他體內析出，隨後碎裂為無數黑色的光點，消融於空氣之中。

　　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消失，祁洛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女孩，不希望她就此死去。

　　“看看他們的靈魂，皆已經殘缺不全。”

　　影語氣並無起伏地說道，他拂過書頁表面，先前被撕開的豁口正逐漸恢復原狀，而上面的文字內容也沒有任何變化。

　　自雲中界君主下凡以來，聖潔力量已經“普照”這座學院數日，現在還能與君主為敵的，就只有後來的闖入者，以及一部分身體健壯、靈魂力量充沛的年輕學生。

　　他勾了勾手指，一枚翠綠色的靈魂結晶從小天使的身上浮現出來，祁洛雖以自己的靈魂碎片替克羅蒂婭擋了攻擊，卻改變不了對方必死的命運。

　　影冷笑一聲，揮手讓那枚靈魂結晶掉落在昏迷的祁洛身邊。

　　不同於以往祁洛與零聯手收集的那些“極致靈魂”，這枚結晶在聖潔力量的作用下，表面變得坑坑窪窪，乍一眼看上去，好似一顆透明度較高的綠色石頭，十分難看。

　　“我不需要如此醜陋的東西，就把它交給你吧，第二人偶。”

　　“克羅蒂婭！”

　　撕心裂肺的吼叫聲自天使聖壇的方向傳來，影嘴角微微上揚，輕撫書頁上逝者們的名字，喃喃自語道:

　　“綠色靈魂哪有那麽好找，倒是紅色的真是隨處可見……

　　“看啊， 藍色的靈魂結晶，變成紅色的了。”

　　聖潔力量之中，閃爍著點點黑光，它們擺脫了雲中界君主的掌控，逐漸融進了悲痛欲絕的執靈體內。

　　倒下的聖像周圍突然爆發出了耀眼的紅色光芒，瞬間打破了方才風暴碧神所設下的冰藍色的魔法陣，同時也瞬間抵消了君主向四周發散的聖潔力量。

　　周圍的建築物、綠植還有因恐懼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類，也在紅光爆發的那一刹那間化作灰燼。

　　克洛裡斯的靈魂結晶埋在天使聖壇的地下，方才那紅光的便是在克洛裡斯看到他的女兒倒下的那一瞬間，異變為紅色的靈魂結晶所發出的。

　　紅色的靈魂結晶，滿載怨念，象征著“怨靈”。

　　而此時克洛裡斯的眼中，不知怎的多出了一個銀色的身影，克洛裡斯的眼眸也逐漸變成了冰藍色。

　　“他復活的還真快。”躲在冰魔身後的許洛伊閉上眼睛，他又感到頭疼了，“冰魔大神啊，這次如果那家夥又要不自量力挑釁你，你稍微悠著點兒，注意一下我這種異時空的‘普通人類’，大不了回去之後再找格蘭那混蛋算下帳……”

　　“單純的能量碎片而已。”冰魔冷聲回復道。

　　“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啊，重點是這個世界上突然多出了一個得到聖潔力量認可的怨靈啊！”許洛伊抓撓著臉頰，幾近崩潰。

　　聖潔力量已經很讓人感到恐懼了，再疊加上一個“怨靈”，簡直像是噩夢入侵現實，已經到了能把人嚇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