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東海之上，青之國。

　　人心惶惶，混亂時發，此時此刻，這個國家已陷入絕境。

　　國王終於坐不住了，於是沉下臉來，對底下的大臣們如是說道: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如今，有一把看不見卻隨時可能落下來的砍刀，橫在他們每個人的頭頂。那位偽神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遠程收走一戶人家的靈魂，仿佛要將這幾年來沒能得到的供奉通通討回來一樣。

　　每個人都害怕下一個就是自己，所以國內便越來越混亂，他們不清楚該如何去對付偽神，也不指望有真正的神降臨世間、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那個混帳神靈究竟想做什麽?當真想將我們全都殺乾抹盡嗎?！”

　　“陛下，我們已經派最能言善辯的人過去了。”一位大臣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只是……他估計是回不來了。”

　　說完，這位大臣下意識地朝牆上的壁畫望去，畫中少年的光輝已變得黯淡無比，他不知道自己的祈禱還能否被光明神聽見。

　　“準備厚葬吧。”國王沉重地歎了口氣，擺了擺手，不想再從臣子們口中聽見負面的消息了。

　　“最能言善辯的人?就是你麽?”與此同時，神的居所內，黑發少年捧起監視全島的水晶球，扭頭看向站在外邊的年邁老者。

　　展現在水晶球中的影像，正是國王和大臣們的對話。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隨後眼見著神靈揮手甩出冰刺，卻躲也不躲，任它擦過自己的臉頰、撞碎在身後的洞壁上。

　　“他們已經不指望你回去了。”

　　“我知道，來的時候，我就沒想著要回去。”老者倒是十分淡定，也許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已經活了很長時間了，從你還沒離開時一直到現在。”

　　“我離開?”神靈冷笑一聲，“你知道那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嗎?”

　　“至少有五百年之久吧，但我活的時間要更長。”老者報了一個籠統的數字，然後咧開嘴，露出兩側獠牙——這是一個明顯的特征，明眼人一看就能判斷出他的種族。

　　“你是血族?”黑發的神靈微微點頭，“難怪。”

　　“我知道你當初為什麽離開。”

　　老人摸了摸他花白的胡須，而後，他舉起手指向神居的上方，同時也抬起頭來，目光如炬，仿佛穿透洞頂，直射向天空:

　　“理由是雲中界君主。”

　　風暴碧神雙眸猛然睜大，周圍氣溫驟降，地面上刹那間爬滿冰霜。

　　“我來自長老院。”但血族老者依舊不慌不忙，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冊書。

　　它用黑色封皮包著，給人的感覺很古老，封面上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晰了。

　　“五百年，也許還要久，也許，要少些時間，總之是那麽久以前的事吧，那個時候，克羅斯平原還處在戰爭之中。”

　　聽到老者所說的地理名詞，風暴碧神的神情愈發凝重。

　　祂看著面前的老者將那本黑封皮的記事本打開，那些已經變得枯黃的書頁上載滿了黑色的墨跡，每一頁的左下角都有一個手寫的日期。

　　“我們長老院的立場是‘絕對中立’，也就是說，我們絕不會參與任何一場戰爭，即便是作為旁觀者記錄戰爭的過程，也不能帶有任何偏見。

　　“這次我破例去了克羅斯平原，混進了雷家的軍隊中。雷家並不算是很強大的種族，但他們卻主動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

他們興許是受到了誰的慫恿，因而急不可耐地想要對外擴張。”　　記事本上寫著這樣的一段話，字裡行間卻傳達著個人見解，而不是更加嚴肅的文字記錄，可見這並不是長老院的記事本——大概是這位血族的日記本吧。

　　風暴碧神按耐住殺人的欲/望，頗為認真地瀏覽起日記本上當前頁的內容來，同時分出心思、傾聽對方的話語。

　　“然後，我看見了他。”

　　血族老人注意到了神靈的興致，便乾脆將日記本遞給了對方。

　　隨後，他用空出的手，在地上撿起了冰刺的碎片，迎著居所內的光源將其舉起、讓它看上去熠熠生輝。

　　光芒透過那塊閃閃發光的冰晶碎片進入他的眼簾，恍惚間，他的眼中映出了一道銀白色的身影。

　　“那一代的雷家家主很特別，是他帶領當時的雷家走上大陸巔峰，卻在成功之際突然消失，從此之後音訊全無。

　　“失去家主的雷家自那以後屢戰屢敗，最終只能龜縮於平原之中……盡管如此，他們仍然比曾經要強盛得多，領土也增大了不止一倍。”

　　“那位雷家家主，你也認識吧?”血族人看向神靈，“新任雲中界君主上位時點燃了三把火，你和他，都是被第一把火燒死的受害者。”

　　風暴碧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血族人，祂該認識嗎?祂沒能完全繼承先代的一切……萊特已死，現在的祂充其量是個徒有力量、內心空洞的“偽神”。

　　但是，祂是知道的——

　　聽完血族人的話後，祂看見了——

　　那個時候，自己躲在蛇山山岩的陰影中，漠然注視著山腳下一座無辜的村莊在大火和聖潔力量的雙重“清洗”下化為廢墟。

　　而在那之前，他的確看見雷家人施展魔法的一幕，並感受到了附近的時間與空間同時發生變化——那是完全體的“時空隧道”的力量，也是雷家惡魔的象征。

　　那道銀白色的身影、雷家當時的家主，和一百五十年前神聖天使墮魔的間接原因——那個“銀發惡魔”，似乎有幾分相像?

　　血族人頗為自滿地看著神靈痛苦的模樣，光明神萊特仍存在於風暴碧神心中，時不時地施與影響，而這正是青之國的轉機。

　　可話都已說到了這個份上了，他卻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我跟你說這些事，只是為了讓你相信我活了很長時間，並沒有其他意思。

　　“雲中界君主在追殺你，你也怨恨他……所以，把時間浪費在這個國家真的好嗎?君主下凡，百年難遇，你真的想錯過這個報仇的機會嗎?”

　　雲中界君主是自己的仇敵，毋庸置疑，但正因為如此，祂才需要更多的靈魂來盡快恢復力量。

　　“我已經能感受到了，封鎖萬物的魔法陣即將成形，有人會實現他的野心，有人會毫無價值地死去。”血族人手捧冰晶碎片，見證著它一點點被自己的體溫融化，“愚昧的國民們，會因最終展現在世人眼前的結果而欣喜若狂……他們會向其他存在祈禱，直到你和你的國土皆不複存在。”

　　黑發少年哼了一聲，揮手讓即將化水的冰晶瞬間恢復原狀。

　　祂抬起頭，直視老者的雙眼，嘴角微微揚起，好似是在感謝對方讓自己下定了決心。

　　“既然你知道這麽多事情，那你就回去告訴他們吧。”

　　風暴碧神的笑容中透出森森冷意:

　　“別再向光明神萊特祈禱了，現在他們信奉的存在，要麽是我，要麽，就去討好雲中界君主，看看他能否改變他們葬身海底的命運。”

　　…………

　　自家創世主的靈魂簡直是瘋了，哪有跑來天使墓地躲避聖潔氣息的道理，這不是自殺嗎?

　　普魯托急得跳腳，可蒼藍卻像是認定了這個地方，說什麽也不打算離開。

　　不知為何要一直跟著他們的月圓夜小鬼在一旁吹著口哨看好戲，最後甚至還爬到天使聖像的頂端，坐在了人家的腦袋上——見此，普魯托險些背過氣去:

　　“你是故意坐在這麽醒目的地方，好將那些大天使吸引過來嗎?！”

　　話音落下，他又連忙捂住嘴，用余光觀察四周，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口氣。

　　“聖壇外面就站著個不好惹的家夥……蒼藍，這裡不安全，為什麽我們不乾脆離開學院?”他隨即壓低聲音，語氣不滿地向自家的造物主抗議道，“我去亞特蘭蒂斯的這幾天，你完全可以躲到學院外面去！”

　　“他可相信那顆石頭給出的預言了。”頭頂上傳來月圓夜小鬼戲謔的聲音，“石頭讓他做什麽，他絕對不會違逆它。”

　　“再說了，自那白胡子老頭跑下來的那一天起，這座學院就隻準進、不能出了。”不去理睬將不悅的眼神轉向自己的普魯托，遊靈繼續用調侃般的語氣說著，“還有啊，一個就要消失的殘魂，能撐到你回來這天就算不錯了，他要是躲出去了，真正慌亂的不還是你嗎?”

　　“我才不會！”

　　“哦?真的嗎?”

　　“這座聖壇中……有一股力量，在抵抗聖潔力量。”一人一遊靈你一句我一句的，似乎沒完沒了了，終於，蒼藍忍不住開口道，“待在這裡，可以減緩靈魂的消散速度。”

　　“造物主閣下，你就安心吧，你本來也沒多少時間了。”月圓夜小鬼接著說風涼話，“你我都是遊靈，但會消失的只有你。”

　　“讓我想想……”他伸手抓了一把空氣，“哦，聽說能看見靈魂的人，和靈魂的契合度是百分之百呢！”說著，他像是有了搞事情的靈感，徑直從雕像頂上跳下，落地後便瞬間衝出了普魯托的視野。

　　“真是……瘋子。”蒼藍搖了搖頭，看來像他這麽“死正經”的靈魂， 終究是沒法猜想到月圓夜小鬼下一步的計劃的。

　　不過，他也沒指望能領會月圓夜小鬼的想法，純白的遊靈和他們簡直像是兩個世界的存在，不同世界的人，又怎能奢求互相理解。

　　…………

　　“讓我看看吧，這個大天使的軀殼與我的契合度，是不是比摯友的要高呢?”

　　四周的靈魂力量突然增多了，大天使三號猛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視野所及范圍內，他的君主大人仍然被一群“凡人”圍著，四號正倚在另一棵樹旁，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那些人們，一切感覺上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也對，他們都看不到靈魂，自然也沒辦法感受到異常。

　　大天使三號歎了口氣，不禁回憶起了曾經與克洛裡斯合作的那段時光。

　　克洛裡斯生前，他們的關系再好不過了，在感覺到靈魂的氣息後，兩人便會合作將遊靈帶上神境，或是淨化枉死的冤魂和妄圖強留人世的執靈。

　　如今，克洛裡斯逝世，只剩下他和另一位能力遠不及二者的新人，這壓力，還真是比山都大。

　　可是，這邊都是聖潔力量，又怎會有靈魂出沒……難道說，是想把自己引開、好對付君主?

　　大天使三號抬頭望了望天，隨後，不免對自己如此警惕的想法感到無語:

　　自己不過是直屬天使中戰力最弱的一個，沒了自己，君主身邊還有其他使者，而他們又看不到靈魂、不會被引走……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