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死啦死啦立即拉回討要物資的話題:對啦,我想起來了川軍團最要緊的是什麽啦。主力團營一級、特務營連一級都有美軍派的人員去教授指導,美國武器好用,可不是摟火就完了。我們總也需要有個美國人教吧?”
虞嘯卿瞪了他一會兒:“你是討債的嗎?”
死啦死啦說:“我是要飯的。”
虞嘯今天卿的心情似乎真是很不錯,仍是鐵面無私,但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把話題又扯到天窗上去了:“這是重榴彈炮砸的吧?沒爆炸?沒死人?”
死啦死啦說:“嚇瘋一個。”
虞嘯卿點頭:“這麽大一個玩意落下來,嚇瘋了不奇怪。”
死啦死啦自豪地說:“瘋了又好啦。此人——師座請往這裡看——即是這位。”
孟煩了隻好很冷酷地向虞嘯卿敬禮。
虞嘯卿瞄了瞄孟煩了:“這家夥……立正八字撇,是腿腳不好嗎?”
死啦死啦解釋說:“被日本人拿刺刀捅的,那時候窮,沒有消炎藥,後來裡面流膿,做了手術後好多了。”
虞嘯卿對孟煩了的興趣還不如那個破洞,問:“怎麽不填上?”
死啦死啦說:“不礙事,日本人現在越耗越窮,咱們倒是越來越闊,聽說師座現在都有坦克啦,一零五火炮都有了,六零炮有很多,二零小炮都快閑置不用啦。而川軍團就只有一門炮,五根手指不一樣長啊。”
虞嘯卿看起來很想給死啦死啦一個大嘴巴子。“我說你的傲氣呢?一來,就圍著我嗡嗡的,好像一個……”
死啦死啦接話:“蒼蠅。”
虞嘯卿立即糾正:“是一個軟磨硬泡的乞丐。”
他回頭瞄了張陽一眼:“你們團不是有個軍需,看看人家的覺悟,自己掏腰包請全團的人吃飯。”
死啦死啦說:“師座,我家裡沒有金山銀山,沒有一個有錢的爹,上輩子和這輩子全是窮人,真是窮怕了,餓瘋了。”
虞嘯卿說:“我曾經給過你吃飽的機會,可是你自己不要,沒抓住。”
死啦死啦回答:“因為傲氣,做人得有傲骨。既然接了那面旗,就要善始善終。”
虞嘯卿瞪了他一會兒,對著他的臉虛拍了一下:“做人就是這樣。有人向左,有人向右。還有的左右奉迎,最後一種人,才能吃的開。但,我不喜歡。”
死啦死啦問:“師座是哪種人?”
虞嘯卿倒有些自嘲起來:“我是取必有舍,得必有失。左右二者,隻選其一,絕不奉迎。”
死啦死啦道:“師座的正直性格,容易受到賞識,但也容易得罪人。”
虞嘯卿說:“要不我教你一個升官的妙訣?等我戰死了,下回換個師座問你怎麽不把坑填上,你就說開個天窗心裡亮堂,抬頭就能看見天上的死人,好記得臥薪嘗膽、馬革裹屍。”
虞嘯卿一直呆在防炮洞裡,顯得好悠閑。
“師座當初就是這樣升的吧?”
“我被重用,是因為聽了唐副師座的話,拒掉一個屁用沒有的虛銜,說什麽不克南天門不受將銜。會打仗就是會打仗,不會,有沒有這個銜照舊不會。”
他看起來有些悲憤:“人啊,經常故意做出一些表演給人看,演著演著,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真他媽的悲哀!”
死啦死啦說:“師座節哀順變。”
虞嘯卿怒道:“再損我,命令你割了自己的舌頭。
你跟我作對,我跟上面某些不思進取的庸人作對,各念一本經——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面要亮堂。” 死啦死啦說:“師座偏心,我心裡不亮堂。”
虞嘯卿道:“你是逆潮而動、獨拒日軍於南天門之上的那個妖孽。妖者,詭變之妖;孽者,鬼計之孽。思考問題總是出其不意,當初,在祭旗坡上放走日軍,是我錯怪你了。”
死啦死啦真誠地說:“您不用多說,我心裡已經亮堂多了。師座一心為國,在亂世中,您就是我心中難得的亮堂。”
這一句,算是拍馬屁了。
虞嘯卿看起來心裡舒暢多了:“你心裡亮不亮堂,我管不著,我不是來開導你的,我只是來逛逛自己最不堪的陣地,看看最不堪的士兵——你沒讓我失望,你的兵終於像個兵的樣子了。”
“都是師座嚴格要求……還有我,不,功勞最大的還是張排長,一切都是他訓導的!”
虞嘯卿忍不住再看了張陽一眼,臉色顯得更加放松:“你說怎麽回事?我手底下那幫家夥從來不開玩笑。‘是的,師座;屬下誓死追隨。’他們不是屁精,我身邊不容屁精,可說話總是一板一眼的,真的好無聊。”
死啦死啦問:“師座從不歇息,一天隻睡四個小時,今天卻悠哉遊哉跑到這裡來跟我瞎扯……”
虞嘯卿道:“是被你騙來的。你以過江偵查的名義乾私活,見了我,也不怕追究,還一門心思要這要那。”
死啦死啦立即諂媚涎笑:“師座今天憂心忡忡,喜憂參半,話裡話外又是感慨,又是人生冷暖、世間蒼涼……是不是沒仗打,很無聊?”
虞嘯卿問:“我看起來有那麽無聊嗎?”
死啦死啦答:“人得一知己足矣,不是什麽時候都有個可以說話的人。其實,師座您自己也知道,您的手下為什麽不和您開玩笑。”
“為何?”
“除了‘國’、‘民’、‘軍’三字,師座別無他顧,弄得那幫年青人也學習您,個個都快成木頭了。”
虞嘯卿反問:“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塊木頭?”
“除了以虞師之力拿下南天門,用您的刀砍下竹內連山的腦袋,師座來禪達還想過第二件事情嗎?”
虞嘯卿承認:“有。不光一個竹內,是所有的——所有欲斬我民族之頭顱的日本人,包括偽軍走狗,我都要去砍了他們的腦袋。”
他忽然笑了,難得一見的微笑:“可我真要那樣做了,不出幾天,就要淪落到比你還慘的境地,我的上峰會治我一個野蠻亂政的罪名。”
死啦死啦和虞嘯卿,包括站在一旁的張陽和孟煩了,他們心中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一個人說了算,若是損害了一群人的利益,他們會想方設法地弄死你。
虞嘯卿在屋裡踱了兩圈,他拿起孟煩了的中正步槍,在手上掂了掂,又還回去,抓起張陽的春田狙擊步槍,架在了槍眼上,再詢問似地看了看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說:“但射無妨。美國人的飛機,中國人的血肉,已經把日本人消耗得差不多啦。現在一發三七炮彈過去,最多換兩發七五炮彈。”
於是,虞嘯卿拉栓上彈射擊。
射擊動作非常標準。
虞嘯卿的確是一個殺人如麻的老手,很快打出了五發子彈。
“好槍!”他讚歎一句, 過了過狙擊的癮。
南天門上一片死寂,並不因為他是一師之尊就向他開炮。
虞嘯卿突然很嚴肅地宣誓:“我在這裡以槍彈為誓,此仗必殫精竭慮,哪怕粉身碎骨!百年國恥,就算用盡最後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乃至流盡最後一滴血,我也絕不放棄!”
死啦死啦、張陽、孟煩了三人直愣愣看著他。
雖然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宣誓,是一個神聖的宣言,但在張陽看來,虞嘯卿似乎有點兒像得了一個大病。
虞嘯卿終於想起來了:“龍團長,你這家夥,一天一炮就沒停過,搞得老子睡覺不安穩!”
死啦死啦隻好不出聲的乾笑,“這次親自來,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
虞嘯卿說:“算你猜對了,你也知道駐印的遠征軍早已開始反攻。只有咱們滇西這邊,是談了撕,撕了改,改了再談,我做孫子、扮英雄、裝乖乖,就差派一支敢死隊過去,把他們的談判桌給炸了。”
死啦死啦說:“只有拿著槍,拿著炮,在談判桌上說話才硬氣,其他的都不管用。”
虞嘯卿點頭:“現在好了,滇西的攻勢已定。我師與竹內打交道已久,當仁不讓,攻打南天門之戰,我師為前鋒!”
他是如此的興奮,在這屋裡走來走去,最後都呆不住了。
“這地方呆久了憋氣,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門。”
其實,今天虞嘯卿過來,胡謅八扯地亂說一通,最後簡明扼要地總結一下,就是——虞師要攻打南天門了,川軍團請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