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清晨,雨霧。
郝獸醫吃力地拉著一輛車,車把上的挽帶拖在他的肩上,車上有兩具草席掩映下的屍體。
老頭子要將死人拖到收容站後邊的小山上埋葬,他不僅看病治病,治死了也要他負責去埋。
孟煩了跟著,就像跟屁蟲一樣,總喜歡跟老頭子膩在一塊。
“我說,你幫忙,是不是想讓我幫忙?”老頭子一眼就看穿了孟煩了的小心思。
“打住,我純粹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過來幫忙來了。”孟煩了打死不承認。
“你聰明啊。但你算找對人了,這次招兵,十有八九是我給你們體檢。成不成,我一句話的事兒。”
郝獸醫自然清楚孟煩了心中的想法,雖說人心隔肚皮,輪到這裡,他是一眼看穿,一覽無余。
孟煩了算是服了:“薑還是老的辣,不瞞您說,正是這事。不過,我還真不信這個邪,咱小太爺今兒不打算求人了。”
郝獸醫搖著頭:“你有那一肚皮的怨氣,誰鬥嘴鬥得過你?你愛聽不聽,我是真想放你去,跟日本人打一仗。你也真該去跟日本人再打一仗,你那腿也需要一次大治療。可你那腿根本打不了仗,你心裡也怕了打仗,你隻想醫好你的腿,你也不想打仗。”
孟煩了拄著鐵鍬,話都明到這一步了,不用再裝了。
老頭子繼續說道:“美國人掏錢掏槍,不光是槍還有飛機大炮,還有醫院,還有藥,聽說斷手斷腳都能換的。肯定能治你的腿。你要去,隻為保你那條腿。你在討債,只是不知道該找誰討……”
孟煩了轉回頭看著郝獸醫,我的目光像迷龍一樣是挑釁的:“我不乾!沒有人會選擇做一個炮灰!”
老頭子看著他,歎了口氣,“心都漚得有點兒霉了,總要拿出來見見太陽。煩啦,你不覺得,張陽的話很有道理嗎?”
他看著孟煩了,孟煩了瞪著他。
“他的鬼話,你也信?”孟煩了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
郝獸醫在等待良久之後,開始去埋那個屍體,屍名叫張保昌,陝西人,臨死之前,最大的願望是吃一口家鄉的肉夾饃。
“客死他鄉。他是英雄!”老頭子很認真的填埋,然後用毛筆在一塊木頭上寫了一個墓碑。
盡管一場雨水會把墨汁衝刷的乾乾淨淨,但是,孟煩了沒有去阻止。
有多少這樣的英雄,死了之後,被一場大水衝洗的無影無蹤,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煩啦,跟著張陽走吧,他會給你來了光明我看人的眼光,總不會錯的。”老頭子乾完活,說了這樣一句話。
“好。”孟煩了沉默片刻,說了一個字。
……
暮色低垂,天陰沉沉的。
一群人中軍銜最高的家夥阿譯坐在巷口的第一個院門前——那是收容站站長的住處。
收容站站長是一個長得跟所有抗日劇中胖翻譯一樣模樣的人,肥頭大耳,畏畏縮縮,坐在院裡正聽留聲機。
也不知是從哪個淪落的軍人手裡得來,唱片估計也是同樣的來路。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淒清長夜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上海佬兒阿譯在聽著這首歌時非常的哀婉。
他愁苦的那張臉上,讓路過的人們無法駐足站立。
其實,阿譯本來有一張清秀的臉面,
但是,一到唱歌,畫風就變了。 “都要去,都瘋了嗎?”
孟煩了其實是問他自己,因為他也瘋了。
現在,只有迷龍沒有瘋,是清醒的。
“一群癟犢子玩意兒,有能耐耐,打倒我,打倒我,你們就能去!”
這是迷龍的想法。
一群慫包軟蛋小蝦米,連他自己都打不過,怎麽去跟日本鬼子拚?
真的去當炮灰嗎?
迷龍的想法沒有錯。
阿譯想要報仇出征的想法也沒有錯。
錯的是,戰爭來了。
要是沒有戰爭,該多好啊,就不用和小醉分別了。
這是孟煩了的想法。
……
天井裡。
迷龍現在沒什麽大礙,臉上掛了拳痕,身上還剩了半幅的衣服。
對戰的羊蛋子倒比他還要慘些。
迷龍這哥們的耐力和蠻橫大概是要跟東北的狗熊相媲美的,他剛放翻不知道上去挑戰的第多少個土豆,居然還在罵陣:“……欠削的土豆!欠槍子打的腦袋!欠刺刀挑的肚子!”
孟煩了小心地拍了一下他,轉頭就是一個打紅了眼的表情和一個正要揚過來的拳頭。
孟煩了立即做出了絕無侵犯之意的姿態,而迷龍還算反應快,立即放下了拳頭。
於是,孟煩了趁機示意了一下手腕,“表呢?”
迷龍迅速就能明白了他的意思,“賣啦。祁麻子。”
孟煩了立即想了起來,此人是某師某團的,為了表達心中的憤怒,吼道:“欠瘟死的老母豬,披軍皮的。”
迷龍立刻現學現賣,罵周圍那些蠢蠢欲動想挑戰他的人:“欠瘟死的老母豬,披軍皮的!”
孟煩了離開的時候,又有三個人向迷龍發出了挑戰。
孟煩了拔起了要麻身邊的刺刀,要麻“噯”了一聲:“自己人打架,別用刀子。”
“我對付的不是自己人。”孟煩了壓低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要麻沉默,理解了孟煩了想要幹什麽,卻沒有阻止。
孟煩了離開。
當然,這一切,都被張陽看在眼裡。
孟煩了,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好的偵察兵。
因此,他很快找到了祁麻子的落腳點。
孟煩了跛著腿踱了過去,一下子摟住了祁麻子的肩。
祁麻子轉過臉來,看是一個不怎麽認識的人,有些不耐煩的道:“老弟,你這是……”
然後,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因為他感覺到一把刺刀正頂著他的後心。
“軍爺,您這是幹什麽?”
“表呢?”孟煩了問。
祁麻子這會兒還不忘裝糊塗,“什麽表?”
孟煩了用刀尖刺破了他的衣服,刺破了他的肥肉,然後再往上用力挑了挑。
他媽的,這是個狠人!
祁麻子唬了一大跳,立刻從上臂的衣服裡擼出了阿譯的表,遞了過來, “賣了,再要回去,你們都這樣搞,我的生意都要沒法做啦。”
孟煩了沒理他,只是想迅速地離開。
這時,張陽又出現了。
不過,不等他說話,後面跟過來的迷龍上去就是一拳。
這一拳,狠狠地錘在了祁麻子的肚子上,祁麻子吃痛之下,就像一隻大蝦,彎著腰痛苦地蹲了下去。
“這群癟犢子玩意,就知道發國難財。”
迷龍說了一句,然後再補充一句,“黑市的人都心黑,但他們做的也是一種買賣,也需要公平,不能賠本。”
他從自己的兜裡拿出兩個硬通貨幣,丟給祁麻子,說道:“這樣才算公平。”
孟煩了吃驚的看著迷龍。
找回手表這件事情,張陽本來想要自己去做的,沒想到迷龍心居然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因為他們都沒有忘記那個故事,知道阿譯他爹留下的這塊手表,代表著什麽。
是仇恨,是國恥。
是家仇國恨。
是他們心中永遠都不能忘記的恥辱!
……
手表總算找回來了,張陽看著迷龍:“手表是你贖回來的,你把手表還給阿譯吧,這些天,他總是看著手腕發呆。”
迷龍將手表扔給孟煩了:“煩啦,你去還吧。”
孟煩了沒有接過去,反而又拋給張陽:“迷龍就是欺凌霸世的一霸,怎麽能做助人為樂的好事呢?這好人,張陽做比較合適。”
張陽一陣無語。
不過,這樣也挺好,最起碼,阿譯欠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