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晉元白了玄都一眼，“這世上的人，比妖物壞得多。”

　　“人性本善，作惡不過是被後天環境所影響了而已，所謂虎毒不食子，可見即使尚未開化的畜生也有著善良的一面，又豈能一概而論?”玄都吃了許久，手中兔子方才吃了一半不到。

　　“你錯了，道士。人性本惡才對。”晉元目中空洞，似是在回憶什麽:“每個人都是惡念的化身，就算一時行善，亦不過是為了給別人看的罷了，只要到了時候，就算是你，變壞也不過是一瞬之事。”

　　玄都品嘗這香嫩的兔肉，心中大快，聽到晉元這麽說，眉頭卻皺了起來，想不到晉元心中的戾氣竟然深重到如此地步。

　　“現在你的事辦完了，那我的藥呢?什麽時候才會告訴我那神藥的煉製之法?”晉元問道。

　　玄都拿開嘴邊的兔肉，抬眼鄭重地看著晉元:“如果煉那神藥的代價是要殺人，你還是會毅然行此事嗎?”

　　晉元一笑:“這世上惡人成千上萬，殺這些惡人救我所愛之人，兩全其美，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玄都搖了搖頭，“惡人之所以為惡，乃是不把他人之姓命放在眼中。若是你隨意以好惡取那些所謂的惡人姓命，你不也與他們一樣嗎?”

　　“收起你的道理吧，我隻想知道那妖如何煉製，原料為何，你不要跟我說這麽廢話。”

　　玄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收拾東西吧，我們回客棧去，路上我會告訴你答案。”

　　二人撲滅此地的篝火，收拾了細軟，朝鎮上而去。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以長生不老之藥活了八百多年的人嗎?”

　　晉元點頭。

　　“起死回生之藥本就是有違天和之物，煉製之法更是難如登天。但據我門派所知，那人幾百年來一直在尋找此藥的煉製之法，若是找到他，我們必能有些線索。”

　　晉元站住身子，看著玄都，“什麽意思?你是說你根本就不知道這藥的煉製之法?”

　　“不錯，待我收伏了那妖人之後，我自然會為你問出一二。”玄都答道。

　　“哈哈哈……”晉元忽得笑了起來，玄都則看著他癲狂的模樣。

　　“你讓我跟你出生入死消滅厲鬼邪怪，到最後你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晉元怒道，他一拳揮在玄都的臉上，以玄都的身手，晉元本不可能碰得到他，然而他卻未躲未閃，生生受了這一拳。

　　“我本以為，經歷這麽多，應該能明白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王宅中的累累屍骨，那村子中慘死的一家人，如果我們沒有消滅這些邪物，不知還有多少無辜之人要被害死，現在，再沒有人會死在這墳墓之中，也不會有人死在那王宅之中，你做了這麽多，難道沒有意識到這些事情遠比你要復活一個已死之人有意義得多嗎?”玄都說道。

　　“意義?什麽意義！”晉元又一拳打在玄都的臉上，“沒有青紋，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意義！那些死了的人都是罪有應得，那王宅之中的屍骨不是貪婪無恥的盜賊，便是自不量力的江湖騙子，這墓地裡的人都是為錢而來的小人，每一個都是罪有應得，拯救這樣的人能有什麽意義?”

　　玄都眼角微動，問道:“那我的師弟呢?他為人剛正，一生造福百姓，卻被那女鬼欺騙而死，難道為他報仇也沒有意義?”

　　“你師弟不過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貨而已，你也一樣，為了錢而欺騙我，你們混元派都是一群偽君子！”晉元怒吼道。

　　他還欲再開口，玄都一閃身便揪住了他的衣領，隨後將他一把舉了起來。

　　玄都手微微顫抖，本想把晉元丟出去，然而最後還是把他緩緩放了下來。

　　“你走吧。”玄都面上的皺紋似乎一下子多了起來，沒了那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晉元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另一邊而去，不久便消失在無邊的雪海之中。

　　玄都靠在一棵樹上， 緩緩滑坐下來，目中布滿悲憫之色。

　　自第一次見到晉元，他就看到了這個人身上的求死之心，他雖然活著，但心卻早已死了。

　　他帶著晉元四處除妖，並謊稱自己知道起死回生之藥的煉製之法，是希望燃起他對生活的希望。在相處的過程中，他看到了晉元的勇氣，果敢，悲憫，乃至於自甘為誘餌的大無畏之心，然而這一切卻都被那個名叫青紋的已死女子牽絆著。時至今日，玄都終究沒能改變你晉元心中的戾氣，也終究沒能把他從對青紋近乎魔怔的留戀之中解放出來。甚至自己也被他激怒，險些做出有違道門之事。

　　玄都搖了搖頭，撿起了行李，一步一步朝客棧而去，不管如何，他都要準備對付那個人了……

　　晉元怒火中燒，也不知自己在向哪裡而去，只是一步一步朝前走。

　　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腳印，他的腳步越來越不穩。自吃了玄都的兔子，已過了一日，四周荒無人煙，只有茫茫雪地，不見盡頭，他的衣服已經帶上了厚厚的一層雪花。

　　目光開始渙散，力氣開始流逝，晉元心中卻波瀾不驚。

　　就這樣死掉吧，青紋，我真的累了，就這樣去陰曹地府和你相會吧。

　　他倒在雪地上，身體深深地埋在雪中，冰冷飛快地吞噬著他的生機，隻想快快讓他離開這個世界。

　　“喲?竟然有送上門的貨啊。”一句戲謔的聲音傳來。

　　“帶他回去，被讓他死了，剛好多湊一個數。”

　　兩個人扛起奄奄一息的晉元，消失在雪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