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中,青紋語笑嫣然望著自己,他邁步向前追去,他一步一步,愈加急促,但青紋卻越來越遠,只有她眼中的微笑依然清明。
他更加奮力地奔跑,腳下的土地開始旋轉,越來越塊越來越快。他像陷入流沙中的白狐,一點一點沉入黑暗的泥沼裡,呼吸越來越困難,他伸手,卻什麽也抓不到,只有無盡的黑暗,他呼喊著青紋,但桃林早已被黑暗吞噬,青紋身影越來越模糊,漸漸地,也陷入了黑暗……
“青紋!”晉元騰地坐起身來,大口喘著粗氣。周圍雜亂的物件把他緊緊包裹在中間,就像夢裡的流沙,但這雜物卻不會吞噬他。
“大半夜的吵什麽吵!煩死了!”旁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晉元摸了摸額頭,滿是汗水,他揭開蓋在身上的破布,緩緩站起身來。
這是一座破落將軍廟,裡邊供著的將軍像早已破敗不堪,四周雜亂放著破碗破瓢以及其他一應物品,這些物品全無共同點,但有一個,這些都是乞丐用的物什。
晉元披上自己的大棉襖,推門走了出去。這件棉襖是鎮子邊上的寡婦送給他的,寡婦的丈夫喜歡酗酒,有一年冬天,她的丈夫徹夜未歸,寡婦到處找也沒有找到。第二天,人們在凍死了的湖面上發現了他,他手裡握著酒瓶,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已經變成了個冰棍。這件棉襖就是那時候被他扒下來的那一件。
走出門外,寒風自棉襖的縫隙中吹進他的骨子裡,冷得他打了個寒戰。他轉身把廟門關上,一步一步朝廟外走去。
此刻離天亮尚有一個時辰,天地間帶著灰蒙蒙的底色,樹葉上沾滿的露水已化作寒霜,廟牆上羅漢的壁畫布滿斑駁的泥漬,早失去了往日的威嚴。
走出廟門,晉元雙手塞在棉襖的袖子裡,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這條路他已走了無數遍,事實上,一共走了兩百四十七編。他每走一次都會在心裡默默記下,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或許只是因為他沒有什麽有意義的事可以做。
對於農人來說,冬日是難得的饋贈,因為寒冷會讓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安逸。晉元順著大陸走過去,兩側的田地空空如也,該收獲的東西早就被收獲了。腳踩在路面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那些土塊早就被凍得堅硬如鐵,就算是用刀砍,恐怕也只能留下淺淺的痕跡。
城鎮漸漸映入眼簾,稀稀落落的住宅開始出現。這個時候,有些勤勞的人已經開始了勞作。那些簡陋的院子裡,有人在喂雞,有人在磨刀,有人則在貼春聯。
沒錯,春節將至,一年也快要到頭了。
晉元忽然想起去年的春節,青紋給他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一直怪他浪費食物,她卻說……
不能再想了,這種回憶哪怕回想一絲一毫,都會給他帶來鑽心的疼痛,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繼續把注意力放在了周圍的人和院子上。
繼續向前,住宅更多,也更精致。巷子裡,許多熱氣騰騰的店鋪已經開了門,夥計們熱火朝天地忙起來,夾帶著各種吆喝。
“是你啊,狗蛋。來得正好,眼看就要道春節了,給咱寫個春聯唄。”一個豐滿的大漢叫住晉元,朝他走來,他掛著白色的圍裙,手裡還掌著一個大杓,目中布滿喜色。
剛到這裡時,有人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我叫狗蛋。為什麽叫狗蛋,因為他腦海中陡然出現了這個名字。為什麽不叫晉元,因為晉元是青紋的相公,
而狗蛋不是。 有事做就意味著有飯吃,這種事情晉元是不會拒絕的。
這家店的老板叫義忠,他開著一家小食所,名叫義忠食記。他和妻子很是恩愛,生有兩個孩子,晉元見過他的孩子,和他本人一樣,生得很是豐滿。
義忠準備好筆墨紙硯,又端了一碗豆漿放在他旁邊,“先喝一口熱乎熱乎。”他說道。
義忠是個挺熱情的人,這裡的大部分人對他都很熱情,或許是因為大家都覺得狗蛋是個好人吧。
晉元拿起毛筆,掂量了一下。義忠並不懂文筆之事,這毛筆不過是下品,但也不妨礙晉元寫幾個好字。
見他動筆,義忠抱起自己的小兒子,兩個人一動不動盯著狗蛋執筆的手。
山肴罷菽含真味,麥飯蔥羹養太和。
十四個字翩然而出,義忠眼睛都看得直了。
“這是個什麽意思?”義忠問道。
“這春聯是指貴府的食物不僅味道不凡,且有養生之功效。”
“好好好,二寶,你以後也要寫出這樣的字來,知道了嗎?”
他的小兒子不懂,只是傻傻的點頭。
寫完字,義忠給他拿了三個大肉包,加上一大碗豆漿,連聲道謝。
晉元囫圇吃完豆漿和一個包子,揣了剩下兩個肉包走出店門,義忠卻追了上來,拿了十文錢非要給他,晉元卻堅辭不受,轉身離去了。
重新回到老路上, 天色已完全亮了起來,但依然是陰沉沉的,這是個一如往常的陰天。
街上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晉元踩著堅硬的石板路,繼續向前走。許久,他來到一個招牌處,招牌上零零散散掛著幾張破紙。
每個地方都會需要一些臨時做事的人,而每當有人需要雇傭什麽人的時候,就會來到這個招牌處,貼上他們的需求。當然並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做,也不是每次有事情的時候都能輪得到晉元。
他仔細看了看招牌上的字條,並沒有什麽新奇的東西。還是那幾張無人問津的字條:李家招募丫鬟、王家尋找道士以及城西的墳地找人看護。
三張字條牢牢貼在招牌上,破舊不堪,已有許久歲月,卻無人問津。李家的老爺是個禽獸,這是人所共知的,上一個去他家裡的丫鬟,被逼的上了吊,這是鎮子上的人說的。
王家的家宅早就沒人在住,傳聞那裡夜晚總能聽到鬼嚎,許多道士和尚都死在了那宅子裡,後來也就沒人再去。
而那墳地倒是不害人,只是每個去過的人回家之後,都會殺了全家人之後自殺,故此亦無人去。
晉元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今日的吃食已有著落,他倒也不甚焦急。
“你們幹什麽!放開她!”女子的哭喊聲傳來,晉元疾步走上前去,只見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正拖著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離開,一個婦人被打倒在地,兩個人皆哭喊著,但周圍人卻不敢上前。
“站住,光頭化日之下,你們竟敢做出此等惡事?”晉元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