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眼神騙不了人,沈瓔婼的目光清正,除非是極其厲害的偽裝者,否則就是真的骨子裡有股正氣。
“哪又如何?”沈羲和淡聲道,“我與她永不會有姊妹之情。”
並非針對沈瓔婼,蕭氏是她殺的,沈瓔婼不知,她自己難道能不知?有這樣的隔閡在,哪怕沈瓔婼一輩子都不知,她也不可能對沈瓔婼噓寒問暖得起來,否則她成什麽人了?
一邊殺人親娘,一邊與人姊妹情深,這等事她做不出來。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聖安。”沈嶽山到了明政殿不止見到了祐寧帝,還有信王兄弟以及太子殿下。
“崇阿多禮了。”祐寧帝親自攙扶起沈嶽山,沈嶽山比本就高大的祐寧帝高出一個頭,祐寧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崇阿一如當年精壯,這些年西北偏勞你了。”
“精忠報國是沈家家訓,陛下將西北交付與微臣,微臣隻當盡心盡力,不敢稱偏勞。”沈嶽山一臉剛正。
“有崇阿在,西北安。”祐寧帝轉身對著自己的兒子們道,“西北王與朕是結義兄弟,你們要以叔伯相待。”
由太子打頭,齊齊給沈嶽山行了晚輩之禮:“世叔。”
“不敢不敢。”沈嶽山忙行了軍禮,“諸位殿下都是龍子鳳孫,切莫如此相稱,折煞微臣。”
“你擔得起。”祐寧帝爽朗一笑,“日後我們還是兒女親家,你看看朕這些兒子,哪個入你眼,由你挑。”
君臣之間,倒真像尋常世家,沈嶽山依然恪守禮儀:“諸位殿下都是人中龍鳳,呦呦自幼在微臣膝下,西北艱苦,她又生來嬌弱,她乖巧溫順,微臣難免偏疼一些,擇婿攸關一生,微臣不好做她的主,隻盼她自個兒選的,日後好與不好都不怨怪微臣。”
“昭寧可不嬌弱。”祐寧帝道,“她比朕的公主還多幾分果決。”
沈嶽山也笑道:“在西北微臣與犬子多有偏袒,養就了她幾分霸道和蠻橫,莫要冒犯公主便好。”
一君一臣,話裡有話,一個聽著都是讚揚,實則藏鋒;一個聽著都是謙虛,實則暗諷。
祐寧帝留了沈嶽山用了夕食才被放出宮,蕭華雍親自去送,沈嶽山打量著他。
臉白勝女郎,眉目清如畫,身板看著也不打結實。
沈嶽山總覺著自己閨女是不是看上了這副皮囊,那些說給傻兒子的話都是忽悠傻兒子的借口?
沈嶽山眼底的嫌棄絲毫不做掩飾,蕭華雍依然笑容謙和,只有真心疼愛女兒的父親,才不會諂媚女兒傾慕者的身份,任何一個將女兒當做心頭寶的父親,都看不順眼要娶走他心頭寶的兒郎。
沈嶽山的挑剔與嫌棄,蕭華雍不但沒有不悅,反而心裡喜不自禁,若非沈羲和與沈嶽山說了些什麽,以沈嶽山在陛下面前的城府,怎會對他如此直白表露情緒。
這意味著沈羲和要嫁他之心是堅定的,無論什麽緣由,他都高興。
“七郎也學了一身武藝,改日尋西北王討教。”蕭華雍謙遜地開口。
“你?”沈嶽山不打相信的樣子,他大掌拍了拍蕭華雍的肩膀,竟然發現蕭華雍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才有了點讚許之色,“行,改日與殿下切磋一二。”
蕭華雍執晚輩禮:“多謝王爺。”
“太子殿下謝得太早。”沈嶽山扶住蕭華雍抱拳的雙手,拉近了距離,“我的女兒不是那麽輕而易舉就能娶走,便是皇太子亦不例外。”
言罷,沈嶽山翻身上馬,打馬而去,飛揚的玄色鬥篷在寒風之中獵獵翻飛,一身氣勢鋒銳如狼王。
“呦呦,爹爹回來了……”沈嶽山樂呵呵地走進來,人才剛踏入大門,就扯著嗓門高喊。
入了內見到了沈瓔婼,沈瓔婼和蕭氏長得並不太像,沈嶽山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但不妨礙自己能猜到她的身份,豪爽的笑容一瞬間就落下,他身材高大威猛,不笑的時候令人忍不住心生懼意。
沈瓔婼也看到了他的變化,忍著心酸上前行禮:“阿婼給阿爹請安。”
“唔。”沈嶽山輕輕應了一聲,“可用了夕食?”
“阿姐給阿婼備下了夕食。”沈瓔婼小聲回答。
“既如此,天色不早,早些回府吧。”沈嶽山叮囑,“你若是缺什麽,隻管尋阿慶。”
沈瓔婼眼眶終究是忍不住一紅,她咬著唇,她應該順從地聽話退下,可不知為何升起一股子倔強。
沈嶽山也沒有不悅,他到了主位坐下:“阿婼,你叫阿婼對麽?”
這是沈嶽山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只是這一聲就讓沈瓔婼強撐的堅強破碎,眼淚忍不住就滾落下來。
“我於你而言,注定不是個好阿爹。”沈嶽山輕歎一聲,“吃穿用度,我不會克扣你,亦不會任由人欺辱你,比之諸多世家豪族中的庶女, 你應當過得還算不錯。我說這些於你,非是覺著自己對你足夠好,你應當知足。而是告知你,有些緣分,生來便無。
若是能夠看淡邁過這道坎,你自然無憂自在,一生順遂。若是邁不過,必然是粉身碎骨。
人生一世,骨肉之情,男女之情,知己之情,富貴權勢,安樂康健,總有人求而不得。既是求而不得,便莫要強求,隻當緣分淺薄,前世修行不夠,放開了心胸,放過自己,便是成就。”
沈瓔婼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歇,她心裡又痛又暖,痛的是這樣好的父親,她明明這樣近,卻難以觸碰。暖的是她的父親如她想的一樣,頂天立地,威風凜凜,英雄偉岸。
他說的沒錯,她比很多貴女都要活得好活得自在,他明明白白告訴自己,他對她不會有父女之情,不會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只有對她身上流著他的血的維護與供養,讓自己莫要強求。
“哎,別哭了,這世上只有你阿姐的眼淚能讓為父心焦,旁人的眼淚我看著就心煩。”沈嶽山在沈瓔婼面前直言,毫不作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