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族長皺眉,“你是說放過他們?二郎,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差點兒就死了?”
鄭斐當然知道,但他並不厭恨那些人,甚至連憤怒的情緒都沒有,他更想知道,這個案子之中是不是真如郭縣令猜測的那樣有別的推手在,以及,這個恩怨要怎麽解開。
鄭斐沾了沾墨,繼續寫到:“父親,此事是因爭水而起,處理不好會成世仇,雖然此不是滎陽,但不能因為這個不是家鄉便放任恩仇形成,已經死了七個人,難道還要死更多人,將來世代都要成仇嗎?”
在他看來,此事最大的不是他們鄭氏和李貢一家的恩怨爭端。
因為他沒死,而且就算他死了,只要利益存在,兩家以後總還會化解恩怨。
反倒是兩個莊子之間的佃戶和長工,他們會因此事世代仇恨,彼此相爭,以後只要他們還生活在萬年縣這一片土地上,恩仇就會繼續下去。
鄭斐目光炯炯的盯著他父親,希望他給出態度。
鄭族長皺了皺眉,“萬年縣的縣令自會處理,此事用不著我們費心。”一群庶民而已,哪裡用得著他們去費心呢?
看出了父親的態度,鄭斐的臉色便有些淡,他有些不太想交流下去,但目光在他身後一掃,還是寫道:“五叔呢?”
鄭族長看著這三個字半晌才道:“你五叔上山去了,說是要和道遠大師一起遊歷去,出門已有三月了。”
那就是才過完年不久就出門了,鄭斐放下筆不再交流。
鄭族長卻問他,“太醫院的太醫們是怎麽說的,你的傷能治好嗎?”
鄭斐垂下眼眸,提筆寫道:“可以,只是需要時間。”
鄭族長就大松一口氣,抓住他的手道:“能好就好,能好就好。”
鄭望驚訝,蕭院正一直說的是有機會,只是希望不是很大,只有五六成,怎麽……
難道這兩日好轉了?
滿寶過來,先和太子行禮,表達了皇帝對他的想念,咳咳,讓他過去太極殿,然後才叫上躲到側殿的醫助,領著他一起進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鄭族長和鄭望,就和醫助道:“一會兒給鄭公子上下都熏一下,屋裡也都熏一下。”
鄭族長不解,“熏什麽?”
滿寶道:“鄭族長舟車勞頓,才從滎陽到京城,身上不知帶了多少灰塵邪物,如今鄭公子最怕的就是這些東西了。”
說完她臉色一沉,罵醫助,“鄭族長要進屋,為何不給他換一身衣裳梳洗過?廚房裡不是一直配著熏蒸的藥物嗎?”
醫助連忙低頭認錯,心中腹誹,他一早就攔過和提醒過好不好,只是他不聽勸,一來就心急見兒子,直接往裡面闖,他有什麽辦法?
鄭族長臉色不太好看,知道周滿明面上是在訓斥醫助,其實是在斥責他,而且在替醫助出頭……
現在連個太醫都能作威作福到他頭上了嗎?
鄭族長皺了皺眉,才被皇帝若有所指的諷刺和威脅升騰而起的怒氣就有點兒壓不住。
他正想說話,卻被一旁的鄭望一把按住手。
鄭望對鄭族長微微搖頭,一臉嚴肅的和周滿道:“是我們心急了,還請周太醫見諒,畢竟我大哥思子心切。”
他拉著鄭族長出去,讓周滿帶著醫助將屋裡熏了一遍,鄭斐也被熏了一遍,衣服什麽的都換掉了。
鄭家父子和鄭望一起站在院子裡聽著裡面艾草和蒼術混雜在一起的氣味微微皺眉,鄭族長不解的看向鄭望,“你攔著我做什麽?這不過是一個醫匠罷了,陛下讓他給我兒治病,難道她還敢怠工不曾?”
鄭望無奈的道:“大哥,她不是一般的醫匠,而且此時太醫院屬於太醫署,太醫署獨立出來,與其他部同位了。”
雖然不太喜歡,但這群匠人現在的確與他們同官位,就是鄙視,那也只是來自於心理上的鄙視,地位上,目前大家是不能明著說的。
何況周滿還不只是太醫,她身上還掛著崇文館編撰的職位呢,他道:“她也是文官,是崇文館編撰。”
鄭族長皺了皺眉,鄭望接著道:“而且她口舌利得很,脾氣也大,我們沒必要去招惹她,這次二郎能脫險,一半有賴於她,今後的治療也需要。”
他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和太子都很看重她,因此她脾氣不小,她要是不願意,便是陛下下旨,她也能找出其他理由來推辭,大哥,太醫院的太醫也是有高下之分的,論針灸之術,恐怕整個太醫院沒人能越過她去。”
鄭族長便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不好得罪厲害的大夫,他就是一時壓不住脾氣。
他默默地站著沒說話。
鄭望見鄭大郎安靜的站在一旁,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郎越發穩重了,對了,剛才你在外招呼太子,一會兒要進去見二郎,要不要換一身衣裳?”
鄭大郎微微一笑道:“不必了,父親已經見過二郎,一會兒我隔著窗戶看看就好。”
鄭望微愣,他覺得鄭大郎的態度有些冷淡。
鄭族長垂著眼眸沒說話,更沒有回頭看長子,鄭望總覺得他們態度不太對,但又說不出來到底哪兒不對。
因為見過鄭斐,鄭族長對他的傷勢有了大致的了解,再和周滿詢問時就問得更仔細了。
他遲疑了一下問,“我能將他接出宮去嗎?”
滿寶眼睛一亮,立即表示:“當然可以。”
雖然太醫院就在宮裡,但其實在宮裡治療是沒有在外面來的方便的,而且, 在宮裡治療,走的都是他們太醫院的帳,皇帝又不會問鄭家要錢,他們太醫院就只能自己負責了。
出宮好啊,出宮後連問診的時間都可以放到下衙以後,她再也不用走老遠的路到東宮來看病了。
不過……滿寶問鄭族長,“你家宅子在何處?”
要是很遠,那還不如住在宮裡呢。
鄭家在京城的宅子自然也不會很遠,反正都在那一片,滿寶問清楚後就放心了,於是大手一揮道:“等明日我派一個醫助去協助你們清理房子。”
鄭族長:“清理房子?”
“對,”滿寶道:“現在正是春天,最近又是雨水多的時候,所以屋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榻和一套桌椅外,其他的東西全都不要有,我會讓人過去熏屋子的。”
滿寶一點兒也不嫌麻煩,還給他們寫了一張單子,“這是需要準備的東西,鄭公子的衣物,還有你們需要準備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