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公主殿下。”雲思遙側過身,避開了絡承的大禮參拜,“起來吧。”
絡承望著雲思遙,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之色,緩緩直起身子:“公……小……小姐!”
雲思遙這一次沒有拒絕絡承的稱呼,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絡承咳嗽了兩聲,虛弱說道:“十三年前,殿下出席元海大參歸來,途中遭遇襲殺。殿下拚命將小殿下送了出來,自己卻……”
“查出是誰乾的嗎?”
絡承搖了搖頭:“老朽不知。殿下出事不久,附庸殿下的各部勢力都遭遇了攻擊,老朽的月明部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奸徒擄掠。老朽一路追蹤,從元海來到了碧海。”
“不過老朽聽聞,雲峰小殿下被二殿下接走撫養。”
“殿下殘存的附庸勢力也都被二殿下接收。”
雲思遙這時臉上的凝重才消散了一些:“二叔出手了嗎?”
陳洛關切地走近雲思遙。
“沒事。”雲思遙微微搖頭,“他說的雲鐸是我三叔,雲峰是我表弟。我幼年時三叔對我極好,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有些……沒事,雲龍一脈自有主事龍皇在,況且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想必風波已經結束。”
“元海並不太平。”
雲思遙看了看絡承,屈指一彈,一道碧綠色的丹藥被雲思遙射出,懸浮在絡承面前:“這顆元元丹贈與你,當可鎮壓你體內傷勢。”
“若是回不了元海,在此地不要生事。我……”雲思遙看向陳洛,陳洛立刻說道,“我會頒布告示,禁止東蒼居民主動侵擾襲擊鮫絡一族。冰火島東北角有一片碎礁,可讓鮫絡一族上岸休息。”
雲思遙對陳洛溫柔一笑,又看向絡承:“有事可來東蒼城尋我。”
說完,雲思遙拉著陳洛便要離開,那絡承大聖看著面前那顆碧色丹藥,突然喊道:“小姐留步!”
“我月明部願重歸小姐麾下,請小姐收留!”
說著,絡承突然再次拜倒,伏地不起。
“重歸?”雲思遙轉過身,疑惑道。
“小姐有所不知,我等本就是您父親的部屬。您父親離開雲龍一脈前,特地將我等轉交給三殿下。”
“如今再次見到小姐,我等願重新認小姐為主!”
雲思遙微微皺眉,正欲開口拒絕,突然余光望了一眼在身邊一臉驚訝的陳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重新整理一番,才說道:“若是我要你們與東蒼城人族合作呢?”
“尊主有命,月明部自然遵從。”
說著,絡承又看向陳洛,響起之前陳洛與雲思遙親近之態,立刻臉色恭敬:“若是為姑爺做事,月明部不敢不盡心!”
雲思遙沒有反駁,只是藏在身後的手重重掐了一把陳洛腰間的軟肉。
真·龍爪手!
陳洛面色不變,也不敢調動紅塵氣防禦,任由雲思遙掐了個三百六十度,腮幫子都咬酸了。
這老頭說的,你掐我做什麽?
“你放心,不會讓鮫絡一族吃虧。”陳洛“咬著牙”說道,“晚些時候,你派個得力之人去城中與秦鎮守商量細則。”
“既然是師姐的部屬,那在東蒼城就與東蒼子民無異。”
絡承點了點頭,看著雲思遙,兩朵如同魚鰭一般的耳朵突然呼扇了幾下,陳洛明顯感到有一道特殊的波動從絡承身上散發開來。
很快,陳洛就察覺到一樣,轉過身望向屋外,只見珊瑚圍居內的眾多鮫絡都圍在了外面。
“老奴已經將小姐的事情告之族人,請小姐接受族人的效忠之禮。”
雲思遙點了點頭,拉著陳洛走了出去,絡承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走出珊瑚屋,數百名鮫絡見到雲思遙,目露遲疑,雲思遙渾身氣息一放,一道玉龍虛影在身後凝聚。
感受到玉龍威壓,鮫絡們緩緩低下頭,拜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每一位鮫絡身上都有少則一副,多則數副畫卷飛出,懸浮在各自上空,,在眾人頭頂展開,畫卷上是一幅幅鮫絡畫像。
就在陳洛與雲思遙疑惑之時,絡承解釋道:“小姐,世人皆以為鮫絡一族善冶器,其實不然。”
“鮫絡更善繪畫。”
“鮫人淚與絡人血調和的鮫絡雲汁,本就是鮫絡一族用來繪製親人遺像的顏料。”
“淚為情流,血為親灑。”
“悔生時未愛,恨離時已晚。”
“至情至親之時,畫中之人宛若重生。”
“帶畫而拜,是我鮫絡族最莊重的禮儀!”
“請小姐收下我等效忠之意。”
說完,絡承也走到眾人之前,再次擺下,一道畫卷從絡承身上飛出,畫卷展開,是一位美貌鮫女,明眸皓齒,巧笑倩兮,身後有一對蝴蝶翩飛。
雲思遙望著那跪滿的身影以及上空漂浮著諸多的鮫絡畫像,沉沉一歎。
“按理,你們以此禮拜我,我需以龍氣滋養你們。但是如今我暫時無法施放龍氣。”
絡承微微搖頭:“小姐客氣,我等老弱病殘之軀,怎敢討要龍氣滋養?古禮如此,還請小姐受拜。”
雲思遙看向陳洛:“小師弟,人族文華對他們亦有滋養之效,你就代我賞賜吧。”
說著,雲思遙朝陳洛輕輕眨眼。
嗯?
我的六師姐不可能這麽可愛!
陳洛自然明白,雲思遙是讓自己施恩於鮫絡之族,也讓鮫絡之族對自己有敬佩之心。
此時絡承卻微微皺眉,輕聲說道:“小姐,他們都是被逼迫太過,淚盡血乾的殘軀,恐怕只有做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般與我等有關,且千古傳頌之文華,才有作用。”
“尋常的詩詞文華,對我等並無益處。”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姑爺縱有大才,這一時之間,哪來那般才思。”
“還是……不要難為姑爺了。”
雲思遙聞言,也是一愣,他對陳洛自然有信心,不過聽到絡承這麽一說,也是有點擔憂。
鮫絡一族向來是心高之輩,沒看到之前寧願困守,也不願和人族合作嗎?
也就是自己與他們有這麽一層淵源,才讓他們甘心歸順。
“小師弟,行嗎?”雲思遙傳音問道。
行!
男人怎麽能說不行!
陳洛瞬間感覺自己得爭口氣了。
怎麽能讓六師姐問出這個問題。
恥辱!
陳洛悠悠走到絡承面前,看著絡承那副畫中鮫女,問道:“承官,這畫中人與你是何關系?”
絡承回答道:“此乃吾妻。”
“我修行真龍訣之炎龍法,每逢月圓之時,渾身酷熱,吾妻便舍棄一身修為,重修冰龍法,為我去熱。”
“我曾與她言說大玄風物,有春燕呢喃,有彩蝶翻飛,她向往不已。”
“然我之前好交友,周旋諸多好友之間,每每她說要來大玄一觀,我都推搪再三,唯有月圓之時,才會回返家中。”
“當時隻道未來長遠,不急於一時,卻不想……”
“月明部遭難,她受災而亡,終究未曾見過陸地風物。”
“我……”
說到此處,絡承雙眼通紅,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陳洛點點頭,望著那畫中鮫人,伸出手,並指向前,凌空書寫,隨著陳洛的動作,一道道水流被凝聚成了一個個文字——
淚咽卻無聲,隻向從前悔薄情。
憑仗丹青重省識。
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
卿自早醒儂自夢。
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
此時絡承望著陳洛,淚水終於滴落下來。
雲思遙也是心中突然生出哀傷之一,美目盯著陳洛,一動不動。
陳洛微微搖頭,又抬起手,繼續寫道——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勾連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兩首詞寫畢,陳洛望著清晰可見的兩篇海水文字,伸手清點。
刹那間,海水文字一個個接連爆開,一道道文華之氣散播開來,融入海水之中,瞬間化作了一條條閃爍著七彩之光的小魚,在圍居上空徘徊。
“文華魚!”
絡承震驚,在他的記憶中,能誕生文華魚無一不是萬古佳作,譬如張若虛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又比如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這等詩詞,便是對龍族也有滋養之效。
此時那文華魚衝向海底的鮫絡一族,一條條撞入他們體內,頓時,那些蒼老的鮫絡一族肉眼可見的年輕起來。
絡承再次看向陳洛,目中閃爍。
若說之前是因為雲思遙的原因對陳洛恭順,那現在則是因為陳洛本身的存在。
此人,當是人族絕頂的英傑!
小姐配他,不委屈。
陳洛回頭望向雲思遙,雲思遙露出笑容,眼中滿是自豪之意。
……
就在此時,數千裡外,元海與碧海相交之處,一處孤舟之上,一個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坐在船頭自斟自飲,突然眉頭一皺, 朝著海水輕輕一指。
片刻後,一條泛著七彩的小魚從海水中躍出,被他拿在手心。
“嗯?文華魚?”
“人族哪位人才跑到海裡去寫萬古篇章了?”
他感應了片刻,“嗯,不是大儒以上的人物!”
“聽西王說竹聖最近的那個小弟子文采絕世,不會是他吧?”
說著,那年輕人張開嘴,將文華魚放入口中,那文化魚瞬間變成了一道七彩之氣,進入他的身體之內。
“嗯?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呸呸呸!”年輕人突然吐了幾口,“悼亡詩!”
“誰寫這麽悲的悼亡詩!”
“跟老不死的蘇老仙那首《江城子》一個味道!”
“看來不是那個竹聖小弟子了。”
“我一個單身漢,看什麽悼亡詩!”
“晦氣!真晦氣!”
說著,年輕人拍了拍甲板,那小船立刻朝著元海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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