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身體的支配權是什麽感受?

　對寧修遠來說，那是肝膽俱裂的驚悸，肺腑皆崩的戰栗！

　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對身體的掌控;

　還有瘟疫之神哈斯陶呂克所見，那令人理智崩潰的宇宙真相！

　這是寧修遠瀆神儀式，也不曾見過的恐怖異像。

　世界仿佛變成了一座前所未見的混沌漩渦。

　眾生皆在漩渦中，掙扎扭曲。

　在漩渦的盡頭，是一頭病態癡愚的陰影，在無數蒼白群星或戲謔、或譏笑、或冷漠的注視下，扭曲盤旋。

　腐爛的靈魂，死去的城市，簇擁在這道陰影周圍，吹奏著單調刺耳的怨毒笛聲。

　在這令人戰栗的宇宙真相面前，饒是寧修遠自詡見多識廣的閱歷，也在土崩瓦解。

　理智督促著他快逃！

　身軀卻不受控制的靠近。

　宛如提著馬燈，行走在鬼火嶙峋，狐叫犬吠亂葬崗中的掘墓人。

　在無法理解以及阻止的異動中，親手撕開環繞在陰影周圍的腐爛靈魂，看到更加清晰而令人作嘔的真相！

　“唔！”

　在黑發黑瞳張狂暴怒的軀殼下，一縷正靈魂驚恐的蜷縮顫抖起來。

　直到一截蔥白手臂印入眼簾。

　她探入滲人真相的深處，摘走了一部分。

　這一截手臂宛如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引來雞鶩爭食！

　那是臃腫潰爛的手臂;

　那是長滿膿皰眼球的觸手;

　那是遍布汙血惡臭倒刺的節肢:

　那是……

　還、還有一根熟悉的、怪異的舌頭。

　“桀桀桀……多麽美妙的神宴魔筵！”

　“哦，可憐的卑劣種，也想躋身舊日?”

　它們尖叫著，嘲弄著，癲狂著，而爭先恐後的鑽進那駭人的血肉中。

　貪婪饕餮著嵌入宇宙混亂中的血肉，瘋狂撕扯。

　“滾——”

　瘟疫之神哈斯陶呂克尖叫著，同樣加入分食的大軍中。

　殘肢飛舞，髒器崩裂。

　潑灑而下的鮮血，亦引來黎明座下那些醜陋卑賤老鼠的爭食。

　將盤旋在天空之上的混沌漩渦，攪成一灘泛著血色和油光的汙水！

　“轟隆……”

　“轟……隆隆！”

　在瘋狂撕扯和掠奪中，震耳欲聾的墜落聲響起。

　那是一座座浮空機械之城的墜落。

　俯瞰之下，宛如群星隕落，砸在山川大地之上，掀起滾滾塵埃，令地殼翹起，山河改道。

　細細看去，那分明是機械亡靈之神印記的墜落！

　混亂來得快，去得更快。

　幾乎在彈指間，在大地喘息中，激顫的天空，平靜了下來。

　爭食的魚群，一哄而散。

　只有在宇宙的角落中，隱隱約約間，還能看到詭異的波紋在蕩漾，

　那是力量的宣泄，規則的扭曲。

　哦，那是嘴慢者，瘋狂搶奪同類嘴邊髒器的不甘和宣泄。

　遼闊的宇宙，終將成為祂們撕扯的草原。

　大片大片的草芥被碾成碎屑，凌亂，飄飛。

　在諸神時間尺度上，這場撕扯和混戰，也許只是彈指一瞬間。

　但對於祂們路過的星球來說，這是毀滅的伊始，末日的開端。

　——偉大的奈亞拉托提普，始終回應著宇宙混亂本質。

　……

　“啊——”

　黑發黑眸之人，雙手鮮血淋漓，看著四散離去的諸神，憤怒的咆哮著！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的眷者。”

　一道影影綽綽仿佛籠罩在薄霧、青煙、燭光下的蒼白身影，倏然出現在發狂的黑發黑瞳面前。

　祂抬起右臂，輕輕一點黑發黑眸之人額頭。

　霎時，前一秒還瘋狂唳嘯的黑眸之人，遽然平複了下來。

　不知是蒼白身影驅逐了瘟疫之神哈斯陶呂克;

　還是兩者的交易，恰好在這一刻結束。

　寧修遠回來了。

　黎明神教眼中的弗朗西斯主教阿瑟斯回來了。

　他雙眸逐漸清澈，宛如一汪深潭，倒映著蒼白身影。

　“禰所遇到的試探，是凡人無法忍受的誘惑。我的眷者，不要彷徨，不要恐慌，羔羊會迷途，牧犬亦會貪歡，回歸正確的道路，必得生命的冠冕。”

　清麗的聲音落下，那蒼白剪影似的手臂，也隨之落下。

　她仿佛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麾下最特殊的眷者，身影逐漸飄渺淡去。

　在蒼白手臂離開額頭的那一刻，寧修遠渾身一僵，一縷寒意直竄心頭。

　半晌，他下意識落了下去。

　此時，吉爾伯特這座機械亡靈神國的邊境之城，已然化為一片廢墟。

　城市宛如傾覆的帆船，一頭高高翹起，一頭深埋土裡。

　遍布大街小巷的不朽者，已然再次死去，猶如被拋棄的娃娃，殘肢遍地，顱骨滾落。

　天空中，無數道鏡像投影掠過，得到神諭的黎明教會，正在瘋狂瘋狂圈地跑馬，褫奪領土！

　寧修遠站在歪斜的城市中，心亂如麻。

　黎明之神臨走前的話，看似安撫，實為警告。

　警告寧修遠，祂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

　寧修遠不知道。

　因為他的秘密太多了。

　莎布孽種·橫紋羊瞳;

　猶格索托斯分靈·指引者·守門人·烏姆爾;

　白色蠕蟲·魯利姆夏科洛斯;

　克蘇魯之聲·克拉辛;

　冰焰之主·亞弗姆扎;

　外神·姆西斯哈;

　蟾之神·撒托古亞……

　乃至范倫汀娜、真實教會、真實之人、JJH、高位特性……

　……太多太多。

　他不知道黎明之神知道了哪些?

　這種引而不發的威懾，令寧修遠滿心發慌！

　“呼嚕嚕，祂在安撫禰，真實之人。”

　蟾之神撒托古亞似乎看出了寧修遠的驚疑不定，不知處於什麽心理提醒道。

　“什麽意思?”

　寧修遠心中一動。

　“背刺了瘟疫之神，搶下機械亡靈之神最肥美權柄的祂，將要在面對最陰險舊日報復的同時，消化機械亡靈之神的權柄。”

　聲落，寧修遠頭皮一麻，頓時茅塞頓開！

　站在他的角度，這是黎明之神的引而不發;

　但站在黎明之神的角度，這分明是大局為先。

　待祂消化了機械亡靈之神的權柄，騰出手來，一切自然可以慢慢收拾。

　當然了。

　這僅僅是蟾之神撒托古亞的一家之言。

　雖然聽起來極有道理，但最高明的謊言，往往是字字屬實，句句謊言。

　就像他對黛布娜的欺詐。

　明明是來自外神姆西斯哈的能力，但寧修遠的每一句真實之言，卻令她誤以為是來自審判之星格赫羅斯。

　不過，不管怎麽說，黎明之神沒有立即抹殺他，至少證明了一件事。

　——他還有利用價值！

　等等！

　“背刺?黎明之神背刺了瘟疫之神?祂們締結了盟約?”

　寧修遠驀然回想起蟾之神提到的關鍵。

　說實話，關於這一點，他想過，但又覺得有些荒謬，畢竟一個是舊日支配者，一個是舊神，兩者之間，怎麽看都難以合作！

　“真實之人，禰不該如此愚鈍，能讓瘟疫之神如此慷慨得開出豐厚條件，那是因為有更豐厚的報酬在等著祂！”

　“諸神未動，祂卻如此急不可耐，這一切顯然是早有預謀。”

　蟾之神撒托古亞的聲音，愈發飄渺。

　“呼嚕嚕，機械亡靈之神這場升格儀式看起來是那麽的倉促，一切始於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被竊，不，應該是遭到鏡像。”

　“這些巧合充滿了拙劣而不自然的乾預，也只有那些陶醉於理性的舊神，才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愚蠢?”

　寧修遠感覺到一股濃濃的荒謬，這是……鍵盤強者吧?

　黎明之神如此愚蠢，機械亡靈之神慘遭分食之時，禰怎麽也跟著落井下石呢?

　別以為我沒看到。

　——瘟疫之神所聞，即我所見。

　“聽啊，奈亞拉托提普在回應著宇宙的期望，鯨落的機械亡靈之神，喂飽了饕餮的獵食者，這個宇宙正在逐步滑向深淵。”

　一鯨落，萬物生。

　寧修遠心頭一顫，意識到了什麽。

　機械亡靈之神的隕落，終將逐步打亂宇宙的平衡，混亂或將愈演愈烈。

　而舊神的存在，依托於眾生的錨定。

　當宇宙回歸混亂本質，或許亦將是舊神隕落之時。

　“大勢所趨之下，我們或許只能順應大勢。”

　寧修遠下意識道。

　蟾之神沒有應答，肥碩的肚皮陡然蕩漾起來，肥厚的嘴唇驀然張開，嘔出一物，用舌尖勾住。

　——那是一枚方糖模樣的晶體，表面仿佛流淌著五彩斑斕的黑色。

　“做個交易吧，那枚疣眼看起來鮮美極了。”

　“這是什麽?”

　寧修遠問道，蟾之神提到的“疣眼”正是瘟疫之神借用他身體的報酬。

　——即，收獲的一半，這也是機械亡靈之神身體的一部分。

　“關於意識電子的權柄，唔，至少包含三份高位特性。”

　“三份，這麽多?”

　寧修遠驚詫，即便機械亡靈之神九份特性皆是高位特性，三份收獲，這也太大了吧?

　“呼嚕嚕，相較於黎明之神至少一份完整神性收獲，這份收獲可不多。”

　蟾之神又道:“九份閉環，凝聚神性。機械亡靈之神本名蒸汽與機械之神，我想，祂至少容納了四份神性。”

　寧修遠聞言頭皮發麻:

　“九環之後，還可以容納超凡特性?”

　他一直以為，六環晉升半神，七環化身天使，八環登頂神侍，九環而登神！

　怎料，九環之後，竟然……

　“超凡之路，不可降格！”

　蟾之神抖了抖舌頭:“凝聚神性之後，再想容納權柄，只能鯨吞完整神性。唔，真實之人，這份交易……”

　“成交！”

　寧修遠壓下心中的震撼，沒有絲毫猶豫，同意了交易。

　霎時，交易審判官恣意而起，在無聲無息中，同蟾之神完成了交易。

　他不得不交易。

　蟾之神撒托古亞看起來慵懶而溫和，堪稱是他所見舊日中最為友善的一位，更是一直在暗中幫他。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拒絕祂的交易請求。

　或者說，他能拿到這枚“疣眼”，還是因為撒托古亞對瘟疫之神的恫嚇！

　否則最陰險的瘟疫之神，哪裡會跟他締結交易契約?

　只會強行借殼。

　因此於情於理，這份交易，寧修遠都無法拒絕。

　哪怕“疣眼”的價值遠超“黑色方糖”。

　交易完成的刹那間，黑色方糖，霎時落入寧修遠永固空間之中。

　當寧修遠靈性纏繞其上時，一股歇斯底裡咆哮從中傳來，幾乎沿著靈性，吹皺了寧修遠的靈魂！

　寧修遠臉色大變，以為是機械亡靈之神殘存的意識，下意識就要拋棄這枚黑色方糖。

　不過，那聲音中，暗藏的一絲熟悉，令他壓下心中的驚悸！

　“康納?”

　是的，在黑色方糖中尖叫咆哮的，正是億億萬萬個康納！

　忒修斯病毒將機械亡靈之神麾下不朽者意識，全部轉化成了少年康納。

　但它們並未消失，而是以“數據”的形式，存儲在機械亡靈之神權柄所創造的“宇宙”之中。

　“汙染的虛無宇宙，禰或許才是化解這份汙染的關鍵。”

　蟾之神撒托古亞道。

　寧修遠默然，半晌祂抿了抿唇，低聲道:“感謝禰的慷慨，偉大的撒托古亞。”

　“呼嚕嚕……”

　回應他的只有低沉的呼嚕聲。

　“阿瑟斯?！”

　一聲低呼，打斷了寧修遠探索的想法。

　他循聲看去，只見黛布娜正站在一座坍圮的建築屋脊上，眼神複雜的看著他。

　“感謝我主眷顧，讓我們再次相見。”

　隔著一條廢墟長街的寧修遠，撫胸致禮，眼中閃過一抹慶幸之色。

　原來，這時他這才發現，他和黛布娜的交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達成。

　他成功獲取黛布娜的催眠能力。

　——·——

　【教唆者】

　——暴力的排斥者，陰謀的擁護者，惡念的執行者，殘忍的發揚者。

　即，可以通過語言文字等信息傳播方式，誘導目標執行非本意的言行！

　——·——

　感受著新獲取的能力，寧修遠心中感慨萬千。

　說實話，他根本沒想到黛布娜能活下來。

　瘟疫之神的靠近，是凡人不可承受的癲狂。

　當時的黛布娜，雖然不是凡人，但也近乎凡人，她沒瘋，堪稱奇跡！

　“讚美我主！”

　黛布娜聞言亦撫胸致禮， 滿臉謙卑。

　此時的她，心中有太多疑惑想要問出。

　比如，那位送來信函的神仆，究竟是誰的神仆?

　又比如，阿瑟斯突然癲狂殺向機械亡靈之神時，她分明看到了一位不可名狀的舊日支配者在靠近?那又是誰?

　但這話，她終究未問出口。

　因為黎明之神見過了阿瑟斯，原諒了阿瑟斯。

　這意味著，她要挾阿瑟斯的手段失效了。

　過度的探知，只會惡化他們的關系，尤其是她還有事相求的情況下。

　“我的次元戒指丟了，那裡面有一份高位特性，我想找到它，禰……可以幫我嗎?”

　黛布娜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