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龍急匆匆地向家奔去,遠遠地便望見殘破的府門。
他不知發生了什麽,腳步蹣跚,向李府跑去。
剛轉入府門,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哆嗦。
遍地的屍體,殘肢斷臂,血流成河。
整個院子像鋪上了一層鮮豔的紅布。
濃重的血腥味像看見獵物的野獸,直往他鼻孔裡鑽。
他“哇”的一聲,趴在地上一陣乾嘔。
此刻,他的精神是崩潰的。
他的腦袋裡像裝滿了漿糊一般,運轉不靈。
恐懼爬完了他的全身,他不住的戰栗,冷汗順著臉頰奔湧而下,渾身猶如水洗了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腦袋,向遠處那地獄般的景象瞥了一眼。
瞬間,他瞳孔放大,嘴巴大張。
驚恐寫滿了他的臉。
那一刹那,仿佛世界不在。
風停了,一切都靜止了。
四周靜的可怕,靜得他已忘記了呼吸。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在心中狂喊:“不!這不是真的!這是一場噩夢!”
他連滾帶爬的向前。
一段不長的路,可他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直到爬到那裡。
他抬眼望去。
父親、母親相互依偎的身影交疊。
他們神態安詳,似乎只是睡著了一樣。
他們一定在做一個美夢,一個永遠也不會醒過來的美夢。
他顫抖著伸出手,他想確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一切都只是幻覺,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他多麽希望能快點醒來。
他艱難地向前伸著手。
驀地,他的手懸停在半空中。
極度的恐懼令他渾身打顫,那隻手更是顫抖不已。
終於,他下定決心,伸出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母親的臉龐。
那種感覺是那麽真實。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的臉龐還有一絲溫熱。
但他又多麽希望,這真的只是個夢,只是個逼真的夢。
他雙眼空洞,呆滯,歪著頭盯著他們看。
他慢慢地把手縮回來,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臉,指尖還留有母親肌膚的溫度。
這一刻,世界崩塌,末日來臨。
這一刻,萬物消逝,唯有安寧。
他撲進父親,母親的懷抱中,嚎啕大哭。
這一刻,狂風肆起。
這一刻,墨雷滾滾。天地為之變色。
半空中一個驚雷炸響,照亮了李夢龍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
照亮了世間的一切罪惡,醜陋不堪。
李夢龍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是美好溫馨的天堂,下一秒就成了冰冷黑暗的地獄。
是啊,這世間本就有許許多多的事是凡人難以預知的。
天意難解,聖心難判。
風中似乎夾雜著遠處飄來的歌聲:
“潑毫所至,流光溢彩,燦筆微雲,蕩盡了多少人間瑣事。墨影斑駁,青雨纏綿,杏花微露,煞盡了多少癡情野景。莫與花語林夕晚,翠岡不聞怒濤聲。莫薄了柔情,苦了絕情,亂了方寸。世人情懷莫語佛事,莫解聖心。非難至,莫誦大悲咒:非福來,莫感蒼天盛。無嗔怨,戒浮躁。眾生芸芸泛泛,非一平常心不可:莫虛度,莫悔恨,命運磕磕絆絆,隻一平常心可耳······“
李夢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晌午。
昨夜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隻記得自己一直在哭,
許是哭累了,倦了,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他有些口渴,習慣性地想叫下人去給他取點水來。
他迷迷糊糊地呼喚著丫鬟的名字。
但無人應答。
他正欲睜眼大罵。
突然,他驚醒。
遠處傳來幾隻寒鴉的呱叫,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落魄。
他頭疼欲裂,雙眼血紅,布滿血絲。
他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父母,他們的神態依舊安詳,似乎完成了心中許久的夙願。
李夢龍癡癡地看著,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
突然,他看見母親手裡似乎攥著什麽東西。
他急忙擦乾眼淚。
原來是一塊手帕,白色的手帕只露出一角,隱約還有點點鮮紅。
他掰開母親緊握的手,抽出了那塊手帕。
原來是一封血書,李夢龍瞬間呆滯······
“兒啊, 當你看到這封血書時,相信我和你爹爹已結伴共赴黃泉了。兒啊,不要悲傷、不要難過,因為你還太小,看不到這世間的醜惡。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天真爛漫的歲月抹上哪怕一點不乾淨的東西。因為現在的你就如一張雪白的紙,我不允許任何灰塵沾染它。當然,我更不會給他染上哪怕一絲的塵土。兒啊,母親對不起你,讓你如此幼小的心靈遭受如此沉重的打擊,留你在這偌大的天地間摸爬滾打,我於心何忍啊!但我相信,我李家的兒郎沒有孬種!好好活下去,我不求你揚名立萬,光宗耀祖,只求你平平安安,開心就好。在李府後山“藏兵庫”的地窖中,埋著一袋金子,那是我專門為你留的,這些金子,足夠你這輩子豐衣足食,風流快活。但為娘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想著為我們報仇,你只要幸福地活下去就好,哪怕荷鋤挑擔,結廬為家,隱居山野,只要你能快樂地活下去,就是我和你爹爹最大的夙願。兒啊,願來世我們還是一家人,到時我把這一世未能給你的愛統統給你,隻願你幸福、平安······“
血書看罷。
李夢龍隻覺似有無限委屈、難過,填充在他的胸中。
他大張著嘴巴,仰首向天,想大嚎一聲,借以發泄心中的苦悶、悲傷。
但他無論如何用力,喉嚨似有棉絮塞住了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額上青筋暴起,直冒冷汗,渾身瑟瑟發抖。
淚水順著兩鬢流進耳朵裡,熱熱的、癢癢的,浸濕了鬢發。
一陣微風吹過,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