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人活著,應當優雅…”
這句話是一個人說的,一個站在場中的人說的,此刻,這個人,仍站在場中。
他是一個奇怪的人,他是一個男子,一個長得極美的男子,有著不亞於女人的肌膚,有著一雙令無數女人嫉妒瘋狂的眼,那雙眼著實好看,隻一顧盼間,便似乎隨時都要勾走某一個人的魂魄,不論男人的,還是女人的,男人心甘情願,女人欲拒還迎。
他竟然還有著一雙極漂亮的手,十指纖纖,溫潤如玉,那真的不應該是一雙男人的手,男人也真的不該擁有這樣一雙手,可這雙手,卻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地長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或者應該說是暴殄天物,可現在,卻絕沒有人反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反對,這樣纖細美麗的一雙手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因為這雙手,是長在他這樣的男人身上,而這雙手,本就應該長在他這樣的男人身上,他是配得上這雙手的,或者說,這雙手是配得上他這樣的男人的。
他就是一個這樣美麗的男子,美得教人發慌,美得害人相思,美得無人打擾。
他便像是一朵白蓮花般,孑然站立,他的手裡分明握著的是一把劍,那把劍也是無瑕的,通體瑩白,劍身上下,沒有一絲汙垢,沒有一絲雜質。
大家在他身旁穿梭而過,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回過頭來,多看他幾眼,卻又都會刻意與他保持了距離,仿佛是怕自己身上的醃臢氣,會傳染給了他,教他也不再優雅。
別人不來找他,可他卻偏要去找了別人,他是要教大家知道,“優雅,人活著,應當優雅…”
因為他已看出,在這場中,除了他以外,竟再沒有一個人是優雅的。
所有的人都是揣著一顆肮髒齷齪的靈魂,外面再披上一層同樣肮髒腐爛的人皮,隻這樣的,他們便已被稱作為“人”。
他們皆已忘了,人的靈魂生來便是高貴的,人的靈魂生來便是優雅的,人生來便應當是要高貴而優雅地棲居於這片土地之上的,可他們卻已全都忘記了,他們教自己的靈魂染上灰塵,蒙上塵土,他們教自己的靈魂蒙羞,他們已忘記了高貴,已忘記了優雅,他們便隻記得活著,拚命地活著,不擇手段地活著,可已失去了高貴和優雅的活著,又怎能算得了活著呢?那只能算是苟活,便是要像狗一樣的活著,他們已不是人了,他們是狗,是牲畜,是植物,是天地,是山川,是四時,是雨雪,是雷鳴,是電閃,他們是這世間萬物,可卻唯獨不再是人了……
每每想到這裡,他便流淚了,他哭,哭他們的悲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們拋棄了高貴優雅的靈魂,卻只是為了那簡單的活著。
他哭罷便笑了,他笑,笑老天爺終是沒有奪走所有人的靈魂,終是教他還保留了那一種高貴而優雅的靈魂,他是幸運的,他們是幸運的。
他便相信,這也許就是天意吧,老天唯獨教他保留了那一種優雅的靈魂,便是教他代神去引導人們,去淨化人們,他便是神的使者,便是天使了……
想著想著,他便已攔住了一人,這人疑惑著,看著他,面色卻是謙恭的,將手中劍一提,對其深施一禮,道:“不知這位仁兄有何見教?”
他緩緩地抬起頭,他先是並沒有認真地看過那人,他只是隨便地攔了一個人,至於攔住的人是誰,有何特征,是何門派,武功如何,心性怎樣,他都是不在乎的,對於他來說,所有的人都是已沒有了優雅靈魂的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所以,攔住誰,都是無所謂的。
他看著那人,他忽然又覺得很悲哀,他是真地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很可憐,他是真地為他傷心,他們都已喪失了優雅,卻還不自知,卻還仍要故作優雅,對自己施禮,這真的是,悲哀至極的事,他便不禁抽泣起來。
那人聽見啜泣聲,不明所以,便直起身來,頗為關切地問道:“兄台,你,怎麽了?為何哭泣?”
他聞言,便馬上擦幹了眼淚,換上了笑臉,畢竟,在人前哭泣,這並不是一件優雅的事,他便喃喃道:“我沒事,只是覺得很悲哀…”
“悲哀?為何?”那人竟已將劍放下。
“為你,為你們…”他說著,便已又眼泛淚光,好似又要哭出來了。
“為我?我有何可悲哀的?”那人疑惑道。
“你活得很好?”他似乎頗為驚訝。
“當然…”那人回答得卻很輕松。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這有何不能?我有老婆,有孩子,不愁吃,不愁穿,我的人生,便已是美滿的了…”那人滿眼漾著幸福的光,說道。
“不可能!你活得優雅嗎?你是在優雅地活著嗎?”他的眼裡已帶有恐懼。
“優雅?優雅是什麽?我不懂得什麽優雅不優雅的,我只知道,能吃得飽,穿得暖,再有個愛我的老婆,有個我疼愛的孩子,這便足夠了…”那人看著他,神情已有些異樣,便似在看著一個怪人。
“不,不可能,你說謊,人活著要優雅,要優雅…”他低下頭,滿眼驚恐,自言自語。
那人聽他這麽說,又看他這般模樣,也來了興趣,便問道:“那你說說,你所謂的優雅,是什麽?”
“是…”他突然之間有些語塞,“優雅是什麽?”他卻不知了,他天天說著,“人要優雅地活著”,可現在,當真問他“何為優雅?”的時候,他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那人便笑道:“你自己都不知‘優雅’為何物?可見,你口中的‘優雅’並不是一個好的東西…”
“不,不…”他馬上反駁道。
“優雅是什麽?”
“什麽是優雅?”
他不知道,他的眼睛在四處睃巡, 他在尋找著答案。
突然,他的眼睛停留在某一處,停在那裡,便再不動彈,他已看到了自己的劍。
當他看到自己的劍的那一刻,他便已有了答案,他忽然笑了,在他的意識中,他應是“優雅”地笑了,關於“優雅為何物”,現在,他已有了答案。
他笑著,緩緩地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劍,對著那人說:“這把劍,名為‘空谷’,乃是以整塊白玉打磨而成,是我最喜歡的一把劍…”
那人聞言,點了點頭,讚歎道:“的確是把好劍…”接著那人忽又笑道:“可我不知道,這與你所說的‘優雅’有何關系?”
他撫摸著劍身,光滑的劍身,配上他那雙溫潤如玉的手,相得益彰。
他笑道:“現在,我便告訴你,何為‘優雅’…”
“噗!”
一聲輕響,穿巾裂帛。
那人正傾耳細聽著,當他聽見那一聲輕響之時,他的心臟,早已被那柄白玉磨成的劍刺穿。
那人瞪大了雙眼,已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點著他。
他慢慢地拔出玉劍,又自懷中緩緩地抽出一方白帕,輕輕地覆於劍身之上,而後一點點地擦那劍上的血跡,表情神聖而莊嚴,透露著輕松與悠閑,直至完全擦淨,再彎腰低頭,將那方帶血的白帕蓋在那人死不瞑目的臉上,輕啟朱唇,柔聲說道:“這,便是優雅…”
然後,他緩緩直起身子,踏著悠閑的步伐,向遠處去了……
……
……
“優雅,人活著,應當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