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心中暗罵一聲:“渣滓……”
正待眾人重整旗鼓繼續出發之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尖叫,隨即便是一聲悶哼,眾人忙四下驚惶張望,可是周圍只有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人群頓時一片騷亂,大家互相推搡,驚叫聲響成一片。
夫人大聲喝道:“不要慌!”
眾人聞言,吵鬧聲頓時小了許多,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大家背靠背聚在一起,不要四散逃跑,注意警戒!”夫人洪亮的嗓音在隧道中回蕩。
眾人馬上依令而行,男人在外,手持兵器,將女人圍在中間。
“繼續向前走!”夫人喝道。
人群便以一種異常緩慢的速度繼續向前挪動。
在這期間,小麻一直在焦急地將手中幾個配件組合在一起,這也是小麻的發明,名叫“薪火”,其原理是將一種非常易燃的植物晾乾,再混以棉花火藥等物,而後再配上一種不知名的白色粉末,這種白色粉末極其易燃,即便是放置於空氣之中,若是不善加保管,也會發生自燃。當然,這種白色粉末也是小麻率先發現的,苗疆人稱其為“鬼火”,因為這種白色粉末燃燒形成的火焰與墳地中的鬼火極其相似,苗疆本就巫蠱之術盛行,對於這種神乎其神的東西自然是以鬼神之術解釋,而小麻“妖女”的名聲便也因此項發明而愈加富有傳奇色彩。
此刻人群緩慢移動,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正是需要火光照亮之時,可偏偏小麻的“薪火”出現了問題,或許是因為方才在湖中之時,原料受到水浸,所以遲遲發不出火焰,小麻急得滿頭大汗,而這時,人群中又傳出了有人遇害的聲音,所有人都將神經繃緊,緊張地注視著四周。
夫人再次喝道:“不要慌!保持隊形!繼續走!”
其實此刻夫人的內心猶如火烹油煎,焦急萬分,可是她隻得表現出鎮定,若是她稍微顯出一絲慌亂,人群便會徹底失去組織,到時只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這樣即便稍有損失,但是總可以保住大部分人,或許可以逃出生天……
眾人繼續沿著洞壁彳亍前行,耳邊不時響起同伴遇害的聲音,但是大家卻不敢停留,隻得忍著淚,忍著心中的不甘,帶著死去同伴的信念,活下去……
小麻已將“薪火”的配件裝配好,當火光亮起的一刹那,洞中宛若白晝,熾熱的光芒灼燒著每一個人的心臟,更灼燒著每一個人的眼球。
眾人顧不得強光帶來的眩暈感,勉力睜開雙眼,回首望去,只見沿路行來,遍布著的盡是同伴的屍體,死相淒慘,鮮紅粘稠的血液沿著凹凸不平的洞道緩慢流淌,聚在石洞低窪處,如同一條赤紅的忘川血河,沿途遍灑的斑斑血跡,便是一朵朵開在忘川河邊的彼岸花,妖冶、淒美、悲涼,似在像眾人訴說著無聲的告別。而此刻夫人身邊,也僅僅剩下二十幾個人。
剩下的人頓時紅了眼,又見一個長相奇醜無比、頭髮稀疏的瘦弱男子正蹲在他們昔日的同伴身邊,嘴唇沾滿鮮血。
眾人再也記不起夫人的警告,拿起刀,向著那個人慢慢地走去。
瘦弱男子或許是未曾料到這群人竟然還有火把,他本想慢慢地戲耍這些人,讓他們在恐懼驚悸中死去,據說這樣的人在死後血液往往不會很快冷卻凝固,口感更佳。他在這漆黑無比的洞中生活多年,不見天日,今日被強光突然照射雙眼,兩隻眼睛登時流出鮮血,估計是徹底失明了。
瘦弱男子蹲在地上“嗷嗷”慘叫,人們卻不會產生憐憫,冷漠的臉上鑲嵌著一雙火紅的眼,冒出火光,就那樣一刀一刀地砍在他的身上,鮮血迸濺在眾人的臉上,那血原來也是滾燙的,直到那個人已經徹底成了一灘泥,眾人卻仍在不知疲倦地砍著……
待眾人走出這條幽深狹窄的隧道,刺眼的陽光照射在臉上,所有人不禁停下了腳步,仰面向天,貪婪地吮吸著天地之間至真至純的賜予,那種火辣辣的感覺,仿佛是眾人前世才有的待遇,今生第一次相遇。有人發出滿足的歎息,或許是劫後余生的欣喜,或許是為亡人誦出的悼詞,有人活著,就一定會有人死去,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逝去之人活在大家的記憶裡,他們的精神便與活人同在,與活人一道感受來自世間萬物的深深情意……
大家在一條小河邊將身上的血汙洗淨。看著河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夫人不禁有幾分悵然,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以前人之血,染後人豐碑,這樣做是否值得,又是否正確,她輕輕地晃了晃頭,看著河中自己已被風霜侵染的鬢發,她堅定的目光便又開始凝聚,值得嗎?值得!正確嗎?正確!犧牲是必要的……
可當她回身望去,那個跟隨自己出疆的百余人隊伍,現在已剩下不到二十人,她的心中感到一陣抽痛,她不忍再看……
眾人休息片刻,便又踏上了未知的旅程,或許是剛剛經歷過九死一生,此刻,大家走在滿是蚊蟲毒蟻的密林中,竟也覺得風格外的輕柔,耳邊蟬鳴聒噪竟也變得悅耳起來。
穿過一條蘭花滿徑的小路,前方漸漸出現建築,都是一些一人多高的白塔,穎兒走近細看,只見白塔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還有些白塔上雕刻著鬼神精怪,這一座白塔上雕刻著佛陀,那一座白塔上又雕刻著青面獠牙的小鬼,還有些白塔上雕刻著苗疆獨有的巫蠱之神,而這些稀奇古怪的建築,在穎兒所生活的北方是從未見過的。
夫人喃喃自語道:“看來,天音塔到了……”
夫人本是不願來天音塔的,只因昔日仙王洞乾屍的告誡仍猶在耳,江依言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而神秘的人往往讓人心生畏懼,可是形勢比人強,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探天音塔,會一會這個傳說中的江依言。
又走過十幾座白塔,林中忽然傳出幽幽簫聲,簫聲淒切哀婉,聞之慟人心腸,眾人不由聽得入迷,心中回憶翻湧,往事歷歷在目,恍如昨日,這簫聲便像是一壺勾人憂愁的老酒,非要讓人將自己心中的悲慘往事都倒個乾淨才罷休。
人群中有一個善歌的女婢不禁引喉高歌,歌聲婉轉淒涼,有如杜鵑啼血,使聞者落淚……
眾人循著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很快,便又來到一座白塔前,這座白塔高逾丈許,佔地數十丈,周圍再無其他建築,白塔共有二層,門扉皆大敞,淒涼簫聲便是從白塔二層傳來。
夫人站在白塔前,駐足良久,默默地聽著簫聲,沒有夫人的命令,眾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便站在白塔下,默默地聆聽著簫聲。
一曲簫聲罷,夫人從回憶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衝著白塔作揖,朗聲道:“恕唐突冒犯,不知塔中是哪位高人?可否下來一見……”
周圍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注視著白塔二層,簫聲也沒有再響起。
過了片刻,突然,只見從白塔中跑出來一個小女孩兒,約摸七八歲年紀,穿著一身與自己的身高極不匹配的青色儒衫,容貌清秀可愛,粉雕玉琢一般,腰間別著一根竹製白簫。
小女孩兒見到眾人,竟然一點兒也不羞怯,奶聲奶氣地大聲質問道:“你們是誰?”
眾人見竟然跑出來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娃娃,不禁驚詫地呆在原地,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穎兒和東方情卻是立時對這個小女孩兒心生歡喜,小麻更是迫不及待地將小女孩兒摟在懷裡,不斷地摩挲著小女孩兒粉嫩的面頰,不願撒手。
小女孩兒被小麻摟在懷中,雖是滿臉的不情願,但許是一見對方有這麽些人,也未敢過分反抗,只是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夫人,氣勢一點兒也沒有弱下去。
夫人直起身子,不禁微笑道:“你是誰家的小娃娃?為何會自己在這裡?”
小女孩兒聞言,努力地挺起尚未發育的胸脯,雙手叉著腰,大聲回答道:“我叫江依言,是鎮守天音塔的塔主……”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正抱著小女孩兒親個不停的小麻也立刻停下了嘴, 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看到眾人驚訝的模樣,很是開心,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像兩隻熟透的大蘋果,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夫人更是驚訝,在她的預想中,江依言應該是一個性格孤僻、武功高強、寡言少語的女人,再不濟也該是個滿臉褶皺的老太婆,可這……跟眼前的小妮子倒是一點兒也搭不上邊兒……
“啊……”夫人沉吟半晌,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吧唧!”忽然,一個極響亮的吻聲響起,原來是小麻見這小女孩兒實在太過可愛,又沒有忍住,衝著她的小臉狠狠地親了一下……
這下小女孩可不幹了,一邊用長長的袖子狠狠地抹著臉蛋兒,一邊用非常委屈的語氣,帶著哭腔說道:“嗚嗚……爹爹騙我……他說只要我報出名號……別人就一定會怕的……”
小麻一見小女孩兒哭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見小女孩兒哭得梨花帶雨,委實可愛至極,便又沒有忍住,又衝著小女孩兒的臉頰狠狠地親了一下……
小女孩兒委屈的哭聲更大了……
正在此時,忽然一個人影從遠處急速掠來,一邊奔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疾呼道:“住口!嘴下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