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下來,白面儒士在避水門中也積攢下了許多人脈勢力,只因他出手闊綽,只要是為他辦事的人,他都不會虧待,因此也有一大批人願意追隨於他,雖說他的威望不能與老大和老三相提並論,但他畢竟掌握著避水門中所有見不得光的事,也算是在避水門中佔據一席之地的人物。
在白面儒士轉變之後,老門主對他似乎也改變了態度,不再是之前的不聞不問,偶爾竟也會詢問白面儒士一些門派中的事情,並在眾人面前對他表揚一番,白面儒士也頗為爭氣,短短幾年時間,就將避水門中暗殺的手段發揮的淋漓盡致,提到避水門,人門不再只是印象中的門派巨擘,語氣中還會帶著一種畏懼的口吻,而這一切,都是白面儒士的功勞。
這也是老門主的目的,他就是要讓其他人對避水門又敬又畏,提起避水門,必須要有一種渾身不安顫抖的反應,他要讓避水門成為他們心中永遠的夢魘,讓武林中的所有門派,哪怕在睡覺的時候夢到避水門,都會驚得一身冷汗,在噩夢中驚醒,他要讓避水門成為他們的噩夢。
而這一切,在白面儒士的手中,終於做到了。
白面儒士不相信,在當今的武林,竟然還有提到避水門不色變的門派,還有對避水門提出的要求予以拒絕的人,而在今天,在這個小小的西域楚門,他竟然都見到了。
他似乎是怒極反笑,竟然衝著楚天瑩笑起來,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便又彎成了一雙月牙,月牙裡又長出兩朵桃花。
“多少年了,我沒有聽到這樣的話……”白面儒士露出一種似乎頗為懷念的表情。
“還記得上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在三年前,我帶著兩個人去了極北之地的一個小門派,本來也沒什麽,就是看上了他們那裡的雪麋鹿,尤其是雪麋鹿的鹿茸,據說入藥可以延年益壽,強健體魄,我便讓他們每年按期進獻雪鹿茸,可是那個門派的首領死活不肯,還說什麽雪麋鹿是他們門派的聖物,萬萬不能殺害,北方人民風彪悍,兩句話談不到一起,自然是大打出手,我帶著的兩個避水門長老把他們從上到下屠了個乾乾淨淨,那一天,從清晨到傍晚,鮮血形成一條小河,順著山脊流下去,流到冰封的河裡,不知為何,染紅了河裡的魚……那一天,我們烤鹿肉,啃鹿茸,不亦樂乎……”白面儒士說完衝著楚天瑩舔了舔嘴唇,一副渴求的模樣。
楚天瑩全然不為所動,她冷冷地看著白面儒士,不禁想到了當年楚中天拋下他們母女三人離去的場景,那一天,大雪紛飛,楚中天不發一言,轉身離去,楚天瑩看著楚中天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隱沒於漫天灰白之間。
在那一天,楚天瑩忽然懂得了一個道理:人可以輸,但是尊嚴不能丟,楚中天扔下他們母女三人,頭也不回地走了,楚天瑩沒有哭一聲,因為她知道他要走,那就讓他走,自己如果哭哭啼啼地就更顯得自己像是一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丟人現眼,不願走的不會走,想方設法也會留下來,下定決心要走的也留不住,就算能夠留住他的人,依舊留不住他的心。這是楚天瑩在那時便已明白的道理……
也是在那一天開始,楚天瑩便再不懼怕任何人的威脅,沒有人可以威脅她,任何膽敢威脅她的人都要死,她也不再懼怕任何人的威脅,從小到大,比她強的人有的是,可能夠戰勝她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她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在自己第一次到演武場與楚門子弟一起習武之時,有幾個楚門嫡系子弟知道楚天瑩的出身,他們成群結隊,咒罵侮辱楚天瑩,靠取笑楚天瑩為樂,楚天瑩不甘忍受屈辱,衝上去與他們廝打在一起,可當時瘦弱的楚天瑩又哪裡是他們的對手,沒幾個回合,便被對方打倒在地,他們笑得更大聲了,說的話也更加難聽了。他們讓楚天瑩跪下給他們磕頭,才算饒過她,圍觀的楚門子弟中大多畏於嫡系子弟的權勢,沒有人敢為楚天瑩出頭。
楚天瑩坐在地上,眼眶泛紅,卻倔強地強忍住沒有哭,她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幾個小男孩看,眼神就像是楚門後山中的老虎,盯得幾個小男孩越來越膽怯,盯得他們嘲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個小男孩壯著膽子狠狠地朝楚天瑩身上踹了一腳,接著便揚長而去。
第二天,楚天瑩將一截半夜偷偷磨好的石錐狠狠地刺入其中一個小男孩右腿裡,那個小男孩發出殺豬一般的哀嚎,在地上打滾,楚天瑩拔出石錐,指著剩下的幾個小男孩,微笑著讓他們跪下,其中一個平日裡最紈絝、個子最大的小男孩不服氣,轉身跑回房中,抽出他父親的寶劍,亂揮著朝楚天瑩砍去,楚天瑩毫不畏懼,攥著石錐,迎著寶劍,衝著小男孩的右耳狠狠地扎去,結果是楚天瑩左肩被砍中,當下血流成河,而那個揮劍的小男孩則捂著右耳,痛苦地倒在地上,鮮血順著小男孩的右手指縫間流淌出來。
這件事幾乎驚動了楚門所有的人,上至門主,下至楚門看門人,那段時間,人們聚在一起便討論這件事,討論後續處理結果如何。
那個被刺中右腿的小男孩經郎中檢查,斷定右腿已廢,此生只能是一個瘸子,而那個被扎中右耳的小男孩,右耳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注定是一個殘缺的人。
這個結果對於兩個小男孩的父母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他們在楚門之中都是位居高位之人,對於一個被拋棄的門主女兒根本沒有任何忌憚,更何況,楚天瑩只是一個女孩兒,又怎能與男孩兒相提並論。
並且當時楚中天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做法更是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結果很快出來,楚天瑩被砍頭,以此來償還對兩個小男孩造成的無法挽回的後果。
聽聞自己被砍頭,楚天瑩沒有任何反應,她的表現甚至不可以被稱之為一個小孩子,更不像是一個正處於天真爛漫年紀的小女孩兒,比之許多大人,都要更要沉穩,更加老練,更加處變不驚,或者說,更加把生死置之度外……
楚天瑩瞞著母親和妹妹,自己一個人撿來一塊爛布條,將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用力勒住,不讓其繼續流血,甚至在自己被砍頭的前一天晚上,楚天瑩還自己一個人上山砍柴,回到家後,將砍來的柴整整齊齊地堆碼在牆角,整理好柴火後,便幫助母親生火煮飯,晚上給母親捏肩,哄妹妹入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仿佛什麽都不會發生……
第二天,楚天瑩早早地起床,穿上了那件母親為自己做的最好看的衣裳,那本是母親提前做好預備過年的時候讓楚天瑩穿的,然後,楚天瑩便在星月尚漫天,朝霞未朗現之時踏上離家的路,獨自一人前往被砍頭的地方……
楚天瑩是第一個到達那裡的人,在寒冷的清晨,楚天瑩當風而立,傷口刺痛,已化膿,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兒。
楚天瑩便在那裡站到天明,看著下面的人漸漸地多起來,直到午時三刻,其間,她一動未動……
劊子手拿出一把鬼頭大刀,噴上酒,要她跪下,她瞪了那個滿臉橫肉的劊子手一眼,身子筆直如松,一動不動。
劊子手被那個眼神嚇得不敢再有任何言語,他這一生,殺了無數的人,要被砍頭的人無不痛哭流涕,或是跪地哀求,當場失禁者數不勝數,可像這個孩子一般不屈的卻一個也沒有見過。
劊子手不禁有些佩服這個小女孩兒,雖有不忍,時辰已到,卻不得不咬牙閉眼,痛下殺手,更何況,在自己來之前,便有幾個楚門的長老找到自己,希望自己到時下手“輕”一些,劊子手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下手“輕”一些,便是讓被砍頭之人更加痛苦一些,在死之前嘗到這輩子最痛的感覺。
可劊子手卻萬萬也沒有想到,今天自己砍頭的竟然是一個小女孩兒,他已下定決心,待會兒手起刀落,一定不會讓這個小女孩兒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痛苦,哪怕到時會因此得罪那幾位楚門長老,也不怕,大不了自己這輩子再也不乾這一行,就算他們不刁難自己,乾完這一趟活兒,自己也不打算再幹了,劊子手在心裡這般想道……
“午時三刻已到!”一聲洪亮的喊聲,喚醒楚天瑩有些昏昏欲睡的神經,她緩緩地睜開眼,看了一眼天邊的流雲,和頭頂不算熱烈的太陽,微笑了一下,向台下掃視了一周,她還是沒有見到那個人……
她再次緩緩地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這個人間的最後一口空氣,她並不後悔,因為這個人間並不值得……
只有母親和妹妹,是她在這個冰冷的人間感受到的最後一抹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