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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龍吟》第420章 心中供奉的“佛”
雨漸漸下得大了,雨聲淅瀝,電閃雷鳴,小情回想過往,如今自己入苗疆踏上秦王嶺已有十年。十年間,她從一個奴仆一步步地向上“攀登”,終於來到了“這裡”,成為秦王嶺二婆之一,成為了苗青的得力助手,可是向上爬得愈高,她便愈感受到苗青的可怕,這並非“高處不勝寒”的孤獨,而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體悟。

  苗青就像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不了解苗青時,她隻覺得苗青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與她年歲相當,初時總是與她“無話不談”,可是隨著了解的深入,她才漸漸發現,苗青的身上始終像是蒙著一層布,每當她有意想要揭開這層布的時候,苗青總是能夠恰到好處地予以阻止,讓她進不得,也退不得,因為她總是能夠感覺到自己似乎還是有機會的,就是這樣的錯覺,讓她在苗青的身邊足足待了十年,也足足等了十年,可是這十年間,她的位置不斷提升,所了解到的“機密”越來越多,可是那些機密也只是苗青想讓她了解的,或者說是能夠讓她了解的,至於她所認為的真正的“機密”,她卻是一件也沒有接觸到。

  這種感覺她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感受過,那就是碧姬,雖然她也能夠真切地感受得到碧姬對她的關愛,但是她也總是感覺她和碧姬之間似乎存在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這是一種帶有距離的情感,所以她對碧姬更多的是一種敬愛,而非親近。

  她時常覺得苗青活得孤獨,似乎在她的身邊,永遠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但是她也時常覺得苗青活得並不孤單,似乎天地萬物都是她的“朋友”,亦或者說是她的奴仆。毋庸置疑,苗青是一個“強悍”的女人,這種“強悍”並非體現在她的體魄上,而是她的性格和精神,她有著一顆想要使天下都為之臣服的心,當然,這顆“心”也絕非是野心,而是一顆信心,是一顆決心。

  說實話,在苗青身邊,她雖不至於活得戰戰兢兢,但是活得也絕不痛快,她總是能夠感受到苗青對她有意無意的拉攏,以致於她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暴露了身份,甚至有幾次她在夢中就夢見自己被苗青打入水牢之中,苗青問她,“為什麽要背叛自己?”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得不承認的是,苗青的身上有一種特有的魅力,是那種不怒自威的魅力,除此之外,她就覺得苗青像是一個謎,許多人都試圖想要接近這個謎,揭開這個謎,但是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她也不例外。

  在苗青的身邊待得時間長了,有時候她甚至都已快要忘記自己當初的使命是什麽,有一段時間,她甚至對於當初碧姬所說的“苗青殺活人煉屍”這句話產生過懷疑,看著山中景物年年更迭,一歲一枯榮,時間在悄無聲息地無聲流逝,她的心中時常會產生一種時不我與的悲哀淒涼,更一度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是什麽。

  說實話,對於成為殺手,初時她是滿心歡喜的,因為她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那種可以恣情放縱於世間的歡快清閑,每每殺死一人,她都會在心中告訴自己,要做怒目金剛,不做低眉菩提,殺人也只是對罪惡另一種形式的超度,可是後來她漸漸明白,原來她喜歡的並非是殺人,而是自由的生活,是身體和靈魂自由不受束縛的生活,假如能夠讓她過上這種生活,她願意放棄自己殺手的身份,甚至放棄自己的一切。

  所以,當後來江天心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通過江天心殷切純淨的眼神看到了一種可能性,那時,她曾在心中告訴自己,也許接受了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接受了江天心,就等於接受了另一種生活方式,接受了另一種她心之所向的生活,所以,其實江天心更像是她的一個情感寄托,一個對於心中向往生活的寄托,而接受了江天心,就等於實現了那種生活。

  所以,在經歷過一段時間的艱難抉擇之後,她選擇了接受江天心,為此,她甚至不惜負上背叛的惡名,只因她實在等不及,也不願意再等了,她迫切想要開啟一段嶄新的生活,來填補她內心對於自由的渴望,對於生命的感悟。

  可在她得知江天心已經有妻室的那一刻,心中剛剛築起的海市蜃樓便在一瞬間轟然倒塌,她又從雲端墜入了肮髒泥濘的凡塵,跌出了自己編織而成的夢境之中,她並不懷疑江天心對她的真心,她也知道江天心所娶的那名女子並非他真心歡喜,可她還是接受不了,因為她一旦接受了這一點,便等於承認了商人所做的一切,便等於成為了商人罪行的幫凶,便等於承認了商人和小妾對自己的母親所做的一切皆是無可厚非甚至合情合理的,而這對於她已經死去的母親,是極其不公平的。

  所以她只能選擇逃避,逃到她早早為自己建造好的“桃源”之中,而這個“桃源”,便是她自認為的“歸宿”,或者說是碧姬早已為她選擇好的“歸宿”,她隻覺得自己太傻,一個殺手,竟妄想擁有普通人的情感,說到底,還是她太過幼稚。

  那一刻,小情心中五味雜陳,而她所經歷的一切情感變化,卻都是江天心不了解、不清楚的,所以他現在只能蹲在山洞中,望著篝火發呆。

  在小情衝出去的那一刻,他並沒有選擇追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麽,可是世間事有時就是這麽奇妙,或者可以說是匪夷所思,可要說他做的錯嗎?倒也未必,感情之事,向來就不好論對錯,當然,除了徒披著一張人皮的“感情禽獸”以外。

  總之,江天心眼睜睜地看著小情跑走,那一刻,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條銀河,而他仿佛身陷泥淖,動彈不得,於是,緣分之線轟然崩斷,他與她,再無交集,再未相見……

  他不怨小情,不怨父母,不怨任何人,他隻怨自己,若是自己能夠早一點兒遇見小情,那麽也許現在自己和她將是完全不同的結局,想到這裡,他不禁仰天長歎……

  從此以後,他便在秦王嶺住了下來,並在嶺上枯木寺出家,成了一名和尚,他拜枯木寺住持覺顯大師為師,並為自己取法號“緣無”,表示自己今生與小情再無緣分。

  他每日為小情念經祈福,風雨無阻,無一日斷絕,哪怕是自己重病不起之時,也要強撐著身子跪在佛祖面前,懺悔己過。在他出家的那一天,他便在佛祖面前發下宏願,今生願以己之殘年余力,盡心侍奉佛祖,隻願為小情洗刷罪孽,護佑她一生平安。

  覺顯大師曾說,江天心心中供奉的佛便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名女子,什麽時候他超脫了心中的佛,什麽時候,他自己才能成佛。此後,覺顯大師將自己一身武藝悉數傳授於他,待到覺顯大師圓寂之後,江天心便成為了枯木寺新的住持。

  直到多年以後,當小情的一位姐妹來到枯木寺,見到江天心,並將小情與他的骨肉親手交付與江天心之時,江天心難掩心中的激動,迫不及待地追問著小情的下落,而那人也只是留下了一句,“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此生未必會活著回來”,便翩然而去……

  江天心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著那人遠去,如同當年目送著小情離去一樣,還是一樣地未發一言,還是一樣的未起身追去,他看了看身邊牽著他手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衝他一笑,甜甜糯糯地叫了他一聲“爹爹”,他便將小女孩兒帶回了寺中,從此精心撫育……

  江天心為小姑娘取名江依言,從此以後,小姑娘便成為了他心中另一座供奉著的“佛”。

  這一晃,便又是十年,十年過後,他已須發蒼白,儼然一副老翁模樣,而小女孩兒也繼承了小情的美貌與性格,更吹奏得一曲好簫,而江依言吹奏得最好的幾首曲子,恰也是小情當年吹奏得最好的幾首,也是江天心最愛聽的幾首……

  如果緣分一詞當真妙不可言,也許在此刻,便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

  ……

  當一切塵埃落定,天地複歸清明,蠱女英和杜白蘇從老和尚娓娓動聽的話語中“醒”來,他們看著老和尚,那一刻,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言語,也許緘默才是對老和尚一生悲苦的最大同情與理解。

  試問世間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夠遇到一個隻專情於一人的男子,蠱女英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當她聽老和尚講述完自己的遭遇之後,亦是心有悲戚,之前產生的對老和尚不好的印象此刻也得到改變,她忍不住問道:“那之後呢?你們見過彼此嗎?”

  老和尚聞言沒有說話,只是仰天長歎,而後苦笑一聲,道:“至今為止,我再未見過小情,估計此生也不會再見了……”

  蠱女英忙追問道:“可她就在這秦王嶺中,你為何不去尋她?”

  老和尚盯著蠱女英看了半晌,而後淒然說道:“想見你的人,哪怕跋涉千山萬水也會見到你,不想見你的人,哪怕近在咫尺,也會裝作素不相識,我了解小情,即便我真的尋到她,她也不會見我的,倒不如留點兒美好記憶給彼此,也算是不枉此生相遇相知一場……”

  蠱女英默然不語,久久沉默過後,突然發問道:“此生便如此了?再不想其他?”

  老和尚點點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就這樣了,師父在世時曾說我心中供奉著兩座佛,一座佛是小情,另一座佛是言兒,這輩子,我用一生來懷念一座佛,然後再用一生去護另一座佛周全,至死便也知足了,至於能不能修成正果,我倒是並不在意了,我修的是‘心佛’,心若安在,佛自在……”

  蠱女英點點頭,不禁聯想到自己,老和尚用一生來供奉心中的兩座佛,甚至早已有涅槃的勇氣,而自己是否也有勇氣來追尋自己心中的那座“佛”,是否也已做好了為心中佛獻出生命的覺悟,經過今晚後,她相信,自己的心中定會有一個答案……

  老和尚又看了蠱女英一眼,便笑道:“你們應該猜到了,此番我前來絕不是要故意為難你們……”

  杜白蘇聞言,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他想說,這難道還不叫為難?那什麽才叫為難?難不成非要拿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才叫為難?但是他也只是想想,並未說出來,他怕自己萬一說出來以後,老和尚真的會拿出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話入正題, 蠱女英正正神色,道:“不知大師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老和尚狡黠一笑,道:“如果我說我就是來給你們講一個故事,你們信嗎?”

  蠱女英聞言反問道:“不知大師覺得我們該不該相信?”

  老和尚脫下鞋,磕磕鞋上的泥土,隨口道:“和尚不知,和尚愚蠢……”

  杜白蘇最討厭的便是有人在他的面前打啞謎,當下強壓怒火,急切問道:“還望大師莫要耍弄我二人,有話但說無妨……”

  老和尚聞言,沉吟片刻,端坐於石上,道:“我意無他,只是想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

  蠱女英道:“知道以後呢?”

  老和尚“嘿嘿”笑了兩聲,道:“若是對我兒有害,便殺之,若是無害,便放之……”

  杜白蘇道:“出家人不妄言生死,您是得道高僧啊,怎能輕易便說要殺人之類的話啊……”

  老和尚忙搖搖頭,伸出手製止杜白蘇繼續說下去,而後道:“貧僧並非什麽高僧,只不過是一個借著佛祖蔭蔽苟且偷生的竊油小鼠罷了,況且若是你要動的是我心中供奉的佛,那我即便拚上這條老命,自然也要殺死你,少不得身死以後入不得西天極樂,到那阿鼻地獄走一遭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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