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北鬥心裡一驚,緩緩了吸了幾口氣,平和了心情。剛才突然想到牽涉到自己的親家,有些心亂,一時沒有深想。
聽洪中貫這麽一指點,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王雲在龍泉驛為什麽要打沙匪?就是這些家夥打劫來求學的學子們,還傷了性命。王雲惱怒之下,帶著學生組織附近的鄉民,又說服肅、甘州的商戶和官府駐軍,有錢的出錢,給予方便的給予方便。
然後利用商隊做誘餌,一舉打掉最大的一夥沙匪。
在豫章放糧時也是如此,虔州等地的山匪搶了災民的救命糧,大怒之下的他拿著欽差旨意,調集鄉兵,以保護救濟糧的名義,把豫章南邊的山匪打了個半死。
現在陳啟連在趙世寧背後捅刀子的危急時刻裝糊塗,王雲能饒過他嗎?
你有了一次裝糊塗,肯定會有二次三次。
覃北鬥的頭都要炸裂了。到現在,他也明白陳啟連的那點小心思。
這一位也是年少得志,中進士比自己和王雲還要早一科。然後進翰林院,做了一段時間的清貴詞臣。可是他的文采算不上有多好,在博瀚公和典林公為首的名士大儒裡顯得默默無聞,難以出頭。
轉去地方,又被繁瑣的庶務搞得手足無措,折騰了兩任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績。最後躺平了,憑著資歷慢慢熬,終於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可是看到覃北鬥、王雲這些科場“晚輩”一個比一個猛,自已還要靠他們提攜才能進步。想必心態是非常失衡。
趙世寧背後捅刀子,陳啟連肯定聽到風聲了。他如此聰慧的官場老油子,靜下心一想就能明白裡面的玄機。
可他就算是裝聾作啞,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災樂禍,想看王雲師徒笑話的意思在裡面。問題是是這種笑話是你能看的嗎?
覃北鬥想著王雲的性格,都不知道如何去為陳啟連去開脫了。到此時,他也想明白洪中貫拿著這份奏章來跟自己示好的深意。
目前,洪中貫跟自己還是一條船上的,因為大家有一個共同的對手,首輔沈平安。
這位三朝元老,門生故吏遍布朝堂地方。
閣老之一、吏部尚書陳可法曾經是他的直接屬下。另一位閣老、兵部尚書汪中島,當年沈平安為吏部侍郎時,一力舉薦,將其從一介知縣遷升為兵部郎中,最後出任熱海總督,立下赫赫軍功。
過往的知遇提攜之恩,怎麽說抹去就抹去?
雖然陳可法和汪中島現在為皇上器重,視為心腹。可內閣真鬥起法來,只要皇上不吱聲,這兩位肯定會保持中立不下場。洪中貫和覃北鬥聯手起來,十有八九是鬥不得過首輔沈平安,勉強自保而已。
所以重要的是團結!
團結不僅是洪中貫和覃北鬥不要窩裡鬥,盡量步調保持一致,聽從皇上的部署安排。
另外就是覃北鬥與王雲之間也不要起齷齪。
平定思播之亂,徹底解決數百年的禍根,是正弘帝下定決心要做的文治武功之一,更與他禦定拍板、覃北鬥掌纛力行的新政一脈相承。
目前來看,此事非王雲師徒出手不可。
朝中其他臣子,真沒有能力和魄力去啃下這塊硬骨頭。跟王雲師徒翻了臉,撂挑子可能不會,但是以後處處拿捏你,軍功不跟你分潤,說不定再甩幾口黑鍋過來,你也難受啊。
王雲是君子,雖然有脾氣,但操守在那裡,主動坑人的事是不會做。可保不住他那位長著九個心眼的關門弟子會去做啊。
從另一方面,王雲為首的王門一脈,已經是朝中辦實事最厲害的一群人。要是跟他們起了隔閡,覃北鬥力推的新政,以後誰去幫忙衝鋒陷陣?
新政不成,覃北鬥就得吃掛落,皇上會毫不猶豫地換掉他。覃北鬥要是走了,洪中貫在內閣就成了跛腳鴨,會被沈平安壓得死死的。
無法分權製衡沈平安,讓皇上能夠全力掌控內閣,洪中貫就失去了主要價值。青詞寫得再好,皇上也不會重用他。挪到翰林院做個掌院大學士多好,身份尊榮,還有更多的時間替皇上寫青詞。
所以這些事是一件連著一件的,一件壞了事,就會引起連串反應。
覃北鬥想明白了洪中貫今天過來的深意,也知道自己必須做出一個決斷。
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把兒女親家陳啟連拋棄了。如此廢物,還不如王雲身上一件掛件有用。兩者對自己的幫助,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覃北鬥斬釘截鐵地說道:“荊楚官場風氣不正,不作為無擔當,是要不得的。它現在是平定思播之亂的大後方,重中之重。各司堂官,尤其一省之長,不僅要稱職,更要有擔當。次輔,內閣必須把這件事好好議一議,耽誤不得!”
看到覃北鬥表明了態度,洪中貫淡淡一笑,推心置腹地說道:“開陽兄,不要心裡有芥蒂。昱明兄才乾卓絕,就是性子太剛直。行事又往往用力過猛,與內閣和光同塵、調和陰陽的氣氛不符。這一點,皇上知道,昱明兄也自知。”
覃北鬥眼睛眨了眨,含笑地點了點頭。
“開陽兄,你說昱明兄最出色的弟子是誰?”洪中貫又繼續說道。
“以前覺得是鄧成祿,後來覺得是曾葆華,現在看來,岑國璋無出其右。”
“是啊,昱明兄除了實務幹才,這收弟子教學生的手段是最令我敬佩的。東籬、舟山、桃洲三人已經是名士大儒;鄧成祿、楊瑾、朱煥華、薛昆林、曾葆華、丘好問、岑國璋,無一不是經邦緯國之才。尤其那個岑國璋...”
說到這裡,洪中貫那雙星目閃著這深邃的光芒,“開陽啊,要是那岑國璋庶吉士出身,恐怕會是我大順開朝以來最年輕的封疆大吏、最年輕的九卿、最年輕的六部尚書,和最年輕的閣老。”
說到這裡,洪中貫意味深長地說道:“可惜他不是,僅僅一介秀才,外加一個國子監俊士功名。太可惜了!”
覃北鬥心裡一震,這個老狐狸,看得真通透啊。
知道王昱明的脾性,難以在內閣居中調和,做首輔甚至次輔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毫不遲疑地跟王雲結好,暗中達成盟友的默契。
知道岑國璋非進士出身,按照前盛朝傳下來的規矩,非翰林者不入內閣,他這輩子做到六部尚書就頂了天。這樣的人, 不僅對洪中貫本人,就算對他培養的繼承者都沒有威脅。
所以岑國璋越是表現出才乾卓絕,他就越加提攜和支持。
難怪他能不聲不響地奪下次輔之位,青詞寫得好只是一方面,關鍵是他的老謀深算啊。以後的內閣,就是自己跟他...
不過覃北鬥知道,想那麽多沒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最大的對手沈平安請出內閣再說。
他打起精神來,對洪中貫說道:“次輔大人,其余的都好說,辦了趙世寧,廣安郡王那裡,如何交待?他可是皇長子。”
洪中貫笑了笑,“開陽,顧忌太多,做事容易畏手畏腳。皇上春秋鼎盛,性情肅然,就恨的就是瞻前顧後之人。”
覃北鬥聽到那句春秋鼎盛,性情肅然,心裡的某根弦猛然一響,連忙拱手道:“謝過次輔大人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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