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天元宮,正弘帝坐在那座兩儀八卦台上,微眯著眼睛,似睡非睡。任世恩坐在台子的另一角,似乎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正弘帝突然臉色一紅,猛地咳嗽起來,任世恩一骨碌爬了起來,半跪在他的身後,幫著輕輕拍撫著後背。
正弘帝咳嗽了一會,臉色都咳成黑色,終於慢慢地緩和下來。他的額頭上滲著汗珠,身子卻微微顫抖起來。
任世恩連忙拿起一床薄蠶絲被,輕輕地蓋在正弘帝的身上,這才讓他緩和下來。
此時,殿外的陽光正烈,把外面的地面曬得發白,一派盛夏的景象。
在偏殿熬藥的孟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弓著腰走了過來。
“皇爺,吃藥了。”
正弘帝皺著眉頭,冷冷地看著這碗藥,眼睛裡滿是嫌棄。孟和雙手把藥碗捧過頭,彎腰低著頭,不敢出聲再催促。
最後正弘帝還是接過那碗藥,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喝完這碗藥,正弘帝的臉色似乎紅潤了一點點,孟和也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正弘帝把玉碗還回去後,臉上有些不滿。
“張禦醫開得這藥方,好是好,就是見效太慢。”正弘帝牢騷了一句,沒有聽到任世恩和孟和的搭腔回話,也知道這兩位還是不敢出聲。於是變得更加惱怒,最後自己做出了決定。
“孟和,你把國師真君煉製的龍虎金丹,取一丸過來。”
孟和猛地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皇爺,國師們可是說了,這龍虎金丹不到緊要關頭,不能吃。要慎重吃。”
“什麽慎重著吃?朕的身體自個知道,去取了來。”
孟和連連磕頭,就是不起身去拿。
正弘帝的臉色和聲音都變得陰森起來,比這空蕩、陰冷、灰暗的大殿還要陰森。
“你個奴才,想抗旨嗎?”
孟和抬起頭,乞求地看向任世恩。可是這位老祖宗微眯著眼睛,似乎又睡著了,對剛才的的話,根本沒有聽到。
孟和隻好應道:“遵旨。”
他去了後殿,從一個紫金小葫蘆裡倒出一粒如黃豆大小,渾體鮮紅的藥丸。用一隻小玉碟盛著,回到了正殿,呈給正弘帝。
此時任世恩已經倒好了一碗溫水,伺候著正弘帝吃下了那丸藥。
果真是國師真君煉製的龍虎金丹,正弘帝剛吃下沒多久,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虛浮耷拉著像口米袋的眼袋,也像是被炭火熨鬥給燙平了。
在它的襯托下,原本死寂呆滯的眼睛,變得炯炯有神。
正弘帝覺得自己一下子恢復了元氣,他掀開披在身上的蠶絲薄被,朗聲說道:“叫黃敬把閣老們,和司禮監的人都帶進來,朕要處置政務。”
“遵旨。”
洪中貫還是首輔,還兼著吏部尚書。次輔換成了楊凌,他兼著的是禮部尚書。閣老第三位是胡之榮。
是的,在覃北鬥、陳可法、汪中島相繼請辭後,內閣補缺,楊凌入閣是眾望所歸,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胡之榮的入閣,卻讓朝野上下大吃一驚。
他是怎麽入了皇上的法眼,從一介閑冷官被驟然擢升為灼手可熱的閣老。這是滿朝文武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
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胡之榮居然沒有兼任某部尚書職,他僅僅是以太常寺卿兼謹身殿學士的身份入閣。
目前內閣僅此三人,倒是六部尚書的其余四位,做了些調整。許遇仙進職為戶部尚書,接了覃北鬥的缺。兵部左侍郎夏兆興暫署尚書職,暫時補了汪中島的缺。
周吉祥帶著的司禮監隊伍,也減少到四位。
這位曾經權傾一時的內相,也變得無比地謹慎恭敬,甚至沒有穿戴他最喜歡的貂蟬冠和飛魚服,只是戴著普通的鋼叉帽,穿著低一階的鬥牛服,跟其余三位秉筆太監並無異常。
“說說,有什麽要緊的事?”正弘帝開口道。
自從點名叫岑國璋主持平叛後,他就基本上很少看直接遞進來的奏折了。再緊急的奏折,都要先在內廷和內閣過一手。
“回皇上的話,滁州大捷。岑國璋在滁州城外清流關,一舉擊破偽北王率領的賊軍北大營四萬精銳。斬首兩萬一千,俘一萬七千。偽廣安等四侯,偽祥林等六伯,偽春部天官、夏部地官以下,賊酋三十七人或被斬殺或被持。繼而收復滁州。”
聽了洪中貫的稟告,正弘帝的精神為之一振,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大半年了,終於聽到真正的好消息。
“那岑愛卿又沒有乘勝追擊?”正弘帝關切地問道。
他恨不得岑國璋帶著人,明天就渡過長江,收復江寧,斬殺旦賊。
“回皇上的話,賊首偽北王向萬宗逃回江浦後,迅速聚起十萬青壯,在滁河一線布防。岑益之所部經過一番苦戰,元氣大傷,暫時避其鋒芒。留下江淮按察使賈演春一部進駐滁州,主力迅速轉取六合、儀征,直撲江都,準備切斷偽燕趙兩王率領的賊軍北路。”
洪中貫小心翼翼地答道。
“十萬?賊軍如何又聚起這麽多的青壯?難道天下全是不忠不臣的逆賊嗎?”正弘帝氣得滿臉通紅,厲聲呵斥道。
不知道他是真得氣惱向萬宗短時間裡能聚起這麽多青壯,還是氣惱岑國璋沒有繼續揮師南下,直搗賊穴。
“回皇上的話。”胡之榮小心翼翼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天下知忠孝維天理的人還是居多,奈何賊軍舉措過於毒辣,淪陷百姓們為保性命,迫不得已被裹挾上了戰場。”
“哦,是什麽毒計?胡卿說於朕聽。”
“回皇上的話,天理教賊眾每陷一地,所有錢糧悉數收入聖庫。凡是田地產出,一粒米一根紗都收入聖庫。然後百姓每日吃食用度,皆從聖庫裡支出。所以賊眾治下百姓,戰戰兢兢,惶惶度日,稍不從意,被停發糧食,就是一家餓死的下場。”
“在此淫威之下,百姓無不向死求生。所以賊首偽北王一聲令下,能瞬間聚起十萬青壯。他們都是金陵附近府縣百姓,為了一家老小性命,隻得勉強聽從偽命,虛意從賊。但是內心還是向著朝廷,向著皇上的。”
說到這裡,胡之榮話鋒一轉,“岑製軍此次移戰江都,避開滁河,想必也是知道河對岸的十萬青壯,還是心向朝廷。為了秉守皇上的仁德教誨,避免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這才轉戰揚州,尋機殲滅偽燕趙兩王率領的賊軍北路主力。”
“皇上,只要這些冥頑不靈、為虎作倀的賊軍主力被殲滅,東南數百萬百姓松開枷鎖,自然而然就會投奔光明,歸附朝廷。此乃歷史大潮,浩浩蕩蕩,逆者必亡!”
胡之榮的一席話,說得正弘帝心情舒暢。
他年輕時在地方辦過差,熟悉真實情況,知道各地百姓確實如此。米袋子捏在誰的手裡,就聽誰的。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忍氣吞聲也是正常的事。
聽到胡之榮這麽一解釋,正弘帝也覺得岑國璋的戰略是非常正確的。
尋找一切機會,殲滅忠於賊酋的那些賊軍骨乾和主力。這些爪牙被消滅了,百姓們自然就有勇氣奮起,撥亂反正,重回浩蕩皇恩之下。
看到正弘帝臉上舒緩的神色,洪中貫嘴角微微一抖,依然微微低著頭,沒有出聲。
周吉祥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弘帝身邊的任世恩,心裡嘀咕道:“難怪這個老鬼會出人意料地出手,暗中保薦這位入閣。原來真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以前老子就怎麽沒看出來,這個胡之榮還他娘的是個人才。失策!”
“還有什麽事嗎?”正弘帝開口問道。
“回皇上,廣順王又上疏了。”楊凌回稟道。
正弘帝的臉瞬間又反彈回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