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開封城南門城樓上,汴河和蔡河,還有城外大片的田地荒野歷歷在目。
“王爺,往東南角再走兩裡地,就是惠濟河碼頭。在那裡上船,可以順河而下,轉至渦河,直下亳州,再在濠州轉入淮河,很快就到了洪澤湖,並入運河。”
一位王府屬官指著遠處,向壽王解釋道。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周圍沒人,壽王對著城樓裡的屋子說道:“出來吧。”
陸成繁推開門,信步走了出來。
“王爺,你這是想看個西洋景啊?”
“先看看陝甘新軍的氣勢,觀一觀它的軍容,咱們再做打算。”壽王直接說出了心裡的打算。
陸成繁心裡歎了一口氣,好容易把這隻老狐狸說動心了,結果聽到陝甘新軍要從這裡轉道水路,老狐狸立即又縮了回去。
真是越老越膽小!你一把子精力,都耗費在女人肚皮上了吧!
陸成繁心裡恨恨地說道,但是臉上還是那副如沐春風的神情。
“王爺,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能看出什麽來?”
“大侄子,老夫好歹做過援征主將,真刀真槍乾過,屍山血海也親眼見過幾回。現在確實老眼昏花了,不過到底是真材實料,或者徒有虛表,還是看得出來。”
看到壽王心意已決,非要看過陝甘新軍的軍容後才願意繼續談下去,陸成繁也無可奈何,隻得與他站在一起,眺目遠望。
消息傳得很快,城裡的百姓也聽說大名鼎鼎的岑老虎,帶著他編練的陝甘新軍,要從開封城下,大家夥的家門口過,紛紛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地出來看熱鬧。
“這個岑國璋,動作挺快的。十七天前朝廷才明發了詔書,這麽快就把兵馬從平涼、靈武一線調了出來,走關中,出潼關函谷關,橫穿河陰。大侄子,你說這有沒有兩千裡路?”
“應該有。”陸成繁在心裡仔細想了想答道。他去過靈武右鎮的寧朔城,煽動慫恿石中裕,知道這段路的長短。
壽王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這麽問他。
“十七天,兵馬就飛度兩千裡路,從靈武趕到了開封城。岑國璋的這些兵,背上插了翅膀不成?”壽王斜著眼睛看著陸成繁,嘴裡問道。
“王爺,你太抬舉他們了。怎麽可能這麽快?”陸成繁先反駁了一句,“王爺明知故問啊。岑國璋接的是八百裡加急,比明發詔書要早好幾天。而且想必他早早知道朝廷要啟用自己,便把兵馬調進關中。等到聖旨一到,立即東出潼關。所以大家夥才覺得他們行軍如飛。”
“是嗎?”壽王不置可否,又說了一句,“我接到探子的稟報,前幾天陝甘新軍的一支步騎軍在洛陽調頭南下,經汝州、南陽奔襄陽去了。應該是在那裡上船,順著漢江直下江夏城,馳援豫章的江州等地。”
“聽說那一支,才是岑國璋的先頭部隊。今兒來的是他的中軍,大隊人馬。”
陸成繁笑了笑,“王爺果真消息靈通,河陰地面上,什麽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壽王轉過頭去,看著遠處,嘴裡答著話,“我不把眼睛睜大些,耳朵伸長些,睡覺都不安穩啊。”
突然城外百姓哄然叫了起來,“來了!來了!”
只見從西往東,在南門外橫貫過去的官道上,馳來一輛輛馬車。
這是一種四輪馬車,由四五匹馬拉著。路上的坎坷對它沒有一點障礙。四個齊人肩高的輪子,在行駛中似乎可以各自升降。無論什麽坑,什麽土包,它都是一馳而過,只是車身抖動一下而已。
車上除了車夫,還坐著七八個人,中間擺滿了木箱子。在車子後面,掛著一門門火炮。遠遠看去,就像一隻隻蠍子,在官道上快速飛奔著。
“這些馬,都是良馬啊。”壽王的目光從那些火炮移到矯健的馬匹上,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王爺,西北多牧場,出好馬。河湟、祁連山、賀蘭山、居延海,都是養馬的好地方。所以他軍中多良馬,不足為奇。”
壽王看了陸成繁一眼,不再做聲。
接著是騎兵從官道兩邊,馬車的左右兩側駛過。
這些騎兵穿著長長的,直到膝蓋下方的灰色大衣,戴著有尖頂,兩邊倒扣著耳朵的棉帽子。
大衣都是雙排扣,兩根大拇指寬的皮帶在胸口交叉,匯集在腰間上三指寬的腰帶上。皮帶上有好幾個皮盒子。腰挎著馬刀,背著一杆火槍,比普通火槍要短些。
馬鞍後面是一卷行李,兩邊耷拉著各種配件。
他們粗糙的臉都有些黑,黑裡泛著紅,一看就是在日光充足,風沙較多的地方待了很長時間。
這些騎兵都是成隊而來,一隊接著一隊,井然有序。
接著是步兵。
這些步兵穿著跟騎兵差不多的灰色大衣,也是雙排扣,交叉皮帶。只是戴得帽子跟騎兵不同,是有簷的圓頂帽。帽頂和帽簷之間有一圈紅布,顯得格外醒目。
他們背著很一尺見方的背包,背包上方是一卷毯子。除了彈藥盒,他們還背著一條長條形的布袋子,裡面鼓鼓的,應該是乾糧。屁股後面一邊是插在刀鞘裡的刺刀,一邊是白鐵皮製成、蒙著一層帆布的水壺。
官道兩邊田野荒地上,只要有路,他們都沿著走了過來。遠遠看去,好像幾十條灰色的線條在城外廣袤的空地裡蜿蜒遊動。
但是有過軍旅經驗的壽王一眼就看出來,這幾十條行軍路線,看上去雜亂渙散,實際上井井有條。
能證明這一點的是在官道左側某一處,有一條溝渠橫在前進的去路上。溝渠有三座僅能兩人並排走的小橋。
左側的十幾條灰線不知不覺地匯集成三條,每條又是兩行。走過小橋後,根據路徑狀況,又迅速散開成十幾條灰線。整個過程流暢無比,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看不到一點點停滯阻礙。
官道上還時不時跑過幾匹馬來,應該是來回傳遞命令的傳令兵。
站在城樓上,一眼看去,無論是官道上,還是荒野小路上,匆匆趕路的陝甘新軍,如同水銀潑地,看上密密麻麻,實際上去都奔著一個方向去。
到了南門東南角的某一處,東西向和南北向的官道交匯處,需要有人去警戒,不讓圍觀的軍民阻擋行軍道路。
只聽到一聲聲哨響,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站在那裡,高高地舉起右手。一隊士兵隨著哨聲,迅速從行軍隊列中脫離出來,在一旁的空地站成三排。
停止吹哨的軍官說了幾句,然後那隊士兵迅速散開,控制住了南北向的官道,保證東西向官道的通暢。
“形散神凝,能聚能散,把兵練成這個樣子,岑國璋確實有一手。”壽王喃喃地說道。
陸成繁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一眯,接著話茬,“就是不知道真刀真槍地打起來,管不管用?”
壽王笑了一聲,“我看得出,這些兵都是上過戰場的,至少聽過炮響,見過死人的。比萬遵祥練的勇衛軍樣子貨,要強多了。”
看著陸成繁難以置信的樣子,壽王指著那裡說道:“不信,你叫人去扔幾個爆竹,保證讓你大開眼界。你沒上過戰場,看不出這行軍的奧秘啊!”
陸成繁訕訕地問道:“真的假的?”
“亂而有序,散而能聚。能在普普通通的行軍中,讓軍隊自然而然地養成這個習慣。說明軍紀和訓練,已經刻在了他們的骨子,讓他們成為一種本能。只有真正練過兵的人,才知道這有多不容易。”
壽王感歎完後,轉過頭,盯著陸成繁一字一頓地說道:“知道岑國璋沒有那麽好惹,就不要再拿空話廢話來誑我。大侄子,把你的底牌亮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