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養花，花亦養人。我聽一位朋友說，養花有三重境界:亂花漸欲迷人眼，為第一境;萬花叢中過，隻采一朵蓮，為第二境;伊為新至我，我是舊來伊，拈花一笑，心是口，為第三境。要我看，劉先生您的境界很高啊！』

　　微微眯起雙眼，易橡悄然斂起鋒芒。

　　『不敢當不敢當，這位同志過獎了！』劉閏年連連擺手，趕忙端起自己的小泥壺，吞下一大口茶水。

　　『呦謔！內養茶山，外包漿，老壺啊這是！』

　　『旅遊時買的紀念品，用了大半輩子啦，』說著，劉閏年看了眼牆壁上的照片，『那時候我們剛結婚沒多久，都還年輕……』

　　十七年前，癌症奪走了他的妻子。

　　劉閏年沒有再婚，而是選擇了獨自生活。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格外關心自己唯一的徒弟，將其視作己出。

　　『胡偉那孩子還好嗎?』男人幽幽歎了口氣，已然猜到了各位警官的來意。

　　『警方需要找他了解一些情況。』易橡表達得很隱晦。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上次還是在七年前……有天夜裡，他突然打來電話，說是做生意投資失敗，欠了人家不少錢，想去南方避避風頭，問我借一些路費。』

　　『之後呢?』

　　『他的號碼沒多久就被注銷了。』劉閏年的臉上寫滿無奈。

　　『據你所知，胡偉在南方有沒有熟人，比如生意上的夥伴，或者交情不錯的朋友?從我們了解到的情況來看，他在那邊似乎賺到了不少錢，日子過得還不錯。』點到為止，易橡沒有透露更多的細節。

　　『就算真的有，那孩子也不會告訴我。』

　　『胡偉是個怎樣的人，平常有什麽愛好?』鄭榛突然發問。

　　『他是個很特別的孩子，有時笑得很開朗，有時很沉默，有時很衝動，有時又很鎮靜……說實話，我從來都沒看懂過他，不知道他真正喜歡什麽，討厭什麽。』

　　時間或許能夠衝淡記憶，但卻無法洗刷內疚與自責。

　　這些年來，劉閏年時常在想，倘若時間倒流，人生能夠再來一次，他還會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去縱容胡偉的肆意妄為嗎?

　　『你是否知道，胡偉過去都幹了些什麽?』目光如炬，鄭榛讀出了男人的心聲。

　　『雖然他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來。有一段日子裡，他每個月都會給我五千塊錢，要我別不舍得花……當時我就知道，這孩子怕是走上了歪路。』

　　『那你就沒問問，這些錢的來歷?』易橡追問道。

　　『問過好多次，但他什麽都不肯講，隻說讓我安心拿錢養老，別的什麽都不用操心。』劉閏年忍不住搖了搖頭。

　　『那些錢在什麽地方，數目有多少?』交替出擊，鄭榛逐漸擰緊了發條。

　　『全都被我存在了折子裡，後來連同利息，一並交還給那孩子了。至於金額的話，大概不到二十萬吧。』

　　聽了劉閏年的話，鄭榛和易橡不由對望一眼。

　　對於一個即將踏上逃亡之旅的人來說，這筆錢無疑能發揮巨大的作用。現在的問題是，胡偉會如何使用這些「路費」，是把它們換成籌碼，盡數揮霍在了賭桌上，還是說……

　　『能和我們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嗎，比如你是怎麽把錢交給胡偉的，他當時都說了些什麽話?』鄭榛問道。

　　『依照那孩子的囑咐，我連著跑了好多家銀行，分幾次取光存折，

將錢全部裝進一個不透明的黑塑料袋，最後塞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不光如此，他還讓你在袋子上做了記號，對嗎?』易橡抓了抓後腦杓，嘴角噙著微妙的笑容。

　　『沒錯！您不說我差點兒忘了，那孩子曾經特意叮囑過，要我用黑色的馬克筆，在袋口附近畫一個三角形。』喚醒記憶之余，劉閏年的眼中隨即浮起一抹疑惑之色。

　　這位警察同志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這便是胡偉慣用的伎倆。憑借此法，他曾將無數的走私煙酒藏在垃圾車裡，偷偷運進九宮中學，但凡是做過記號的垃圾，都會被他的同夥，也就是那位化學老師搬進地下倉庫。

　　每每想起這件事，易橡都會不禁感歎，這家夥不如別叫「胡偉」了，直接改名叫「狐狸」吧！

　　愁緒如麻，鄭榛不覺閉目沉思，微微擰起了眉頭。

　　自從進了屋，薑洛竹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其實仔細想想，無需浪費口舌，就能收獲問題的答案，難道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嗎?

　　『我們該告辭了，非常抱歉打擾了你的時間。 』沉默半晌，鄭榛緩緩站起身來。

　　『您太客氣了……』起身送客，劉閏年難掩滿面的愁容。

　　『如果找到了胡偉，我們會設法通知您的。甭胡思亂想，把心放在肚子裡，像他這樣的聰明人，走到哪兒都不會吃虧，您說是不是?』

　　易橡咧著大嘴叉子，笑嘻嘻地勸慰道。

　　聞言，劉閏年的臉色果真緩和了不少。

　　『可以借用一下您家的洗手間嗎?』薑洛竹忽然開口。

　　『當然，您請便，』猛地，劉閏年好像想起了什麽，不由得提高了嗓門，『抽水馬桶的蓋子壞了，請您千萬要當心！』

　　話音未落，伴隨著薑洛竹的尖叫，房間裡頓時熱鬧起來。

　　幾分鍾後，電梯加速下行。

　　『您這一嗓子吼出來，好家夥……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鬧出人命了！』小指頭挖著耳朵，易橡日常調侃起來。

　　『咱倆很熟嗎?離我遠點兒，別隨便搭話！』女人快要氣炸了。

　　『偉大的領袖教導我們: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哥可是在正兒八經地關心你，絕沒有要幸災樂禍的意思！』

　　說話間，電梯到了二十三樓。

　　『那我下個禮拜再來看您！』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背影，告別依依不舍的老太太，男人回身走進電梯。

　　對於巧合，一位詩人曾說過如下的話:

　　世間遍布巧合。

　　這些巧合構成了相遇、離別與重逢，

　　人們所經歷的故事，

　　不外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