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將盡，距離破曉還有一段時間。

　　這是黎明前的最後黑暗。

　　空蕩蕩的走廊裡闃靜無聲，易橡收回遊移的目光，一口悶掉已經冷透的咖啡。苦中泛酸的味道回蕩在唇齒間，營造出難以形容的刺激感，說真的，他實在難以理解，為啥有人會喜歡喝這種玩意兒。

　　假如不是困得要命，易橡才不會犧牲舌頭，強迫自己灌下這折磨人的「苦藥湯子」。這是因為他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你最需要的東西，恰恰是你最不喜歡的。

　　那倆家夥在裡面磨蹭啥呢?

　　雙臂交叉環繞，易橡抖著腿，不時瞄向驗屍室的大門。

　　或許是由於缺乏睡眠，又或許是因為被迫喝下了討厭的東西，他突然感到有些不耐煩，甚至想要衝進去，拎起鄭榛的脖領子，把臭小子給拖出來。

　　有老盛在裡面忙活就夠了，你進去添什麽亂！每次碰到屍體都是這副德行，非要親自上手，站在旁邊問東問西！好家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小子有什麽特殊癖好呢！

　　易橡在心裡罵了個痛快，頓時覺得舒坦不少，神經也不由放松許多，這一下不要緊，就連下半身也跟著「放輕松」了。

　　人有三急，耽誤不起。

　　衛生間裡冷得要命。就在易橡站定姿勢，準備開閘泄洪的時候，耳後猛然掠過一道冷颼颼的陰風。

　　『誒呦我的媽，差點兒把我嚇出心臟病！兄弟，不帶這麽嚇人的……我就說嘛，自己也沒做虧心事，怎麽可能給過路的「髒東西」纏上啊。』

　　『噓，什麽都別說，老實看著就是了！』

　　來人豎起食指，抵在厚厚的嘴唇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提醒過後，只見他掏出打火機，低聲唱誦了幾段經文，隨後解開系在手腕上的紅繩，繃著臉，將其燒成了灰燼。

　　做完神秘的儀式，小胖子終於眯起眼睛笑了笑。

　　『老盛，你這是……作法呢?』事發突然，易橡攥著褲子的拉鏈，不由看懵了。

　　『時間太過倉促，沒來得及準備，只能給亡靈做個簡單的超度法事。你不知道，剛才送來的這位老兄怨氣極重，死得那叫一個慘啊！』

　　盛匙心有余悸地說道。

　　『能不能詳細說說?』易橡趕緊追問。

　　『屍體已高度腐爛，大部分呈白骨化。致命傷有二，均在頭部，第一處位於右顳頂部，對應顱骨有2.6cmX1.4cm近半圓形塌陷骨折，骨折左側緣前段有一纖細骨折線，向左延伸，止於冠狀縫中部。』

　　老盛邊說邊比劃，指著自己的腦袋，模擬傷勢的走向。

　　『第二處位於額頂部偏右，對應顱骨有2.0cmX0.7cm近六角形塌陷骨折，冠狀縫向左裂開至顳部。兩處骨折范圍小，界限清，且均為塌陷性，說明致傷物質地堅硬，作用面積小，至少有一直棱長約2cm，應系為方鐵錘類。』

　　『那麽根據你多年的工作經驗，能不能給出一個大概的死亡時間?』

　　『結合屍體所處的環境，大概需要七到十年吧。』老盛握著下巴，目光時不時掃過地上的灰燼。

　　今晚真是活見鬼了……

　　每每回想起過去幾小時所發生的事，易橡都倍覺頭大，恨不得自己腦袋上長了一條拉鏈，煩惱的時候只需輕輕一拽，便可以把不想保留的記憶傾倒出來，盡數忘卻。

　　抱怨歸抱怨，工作還是要繼續的。

　　『是，我們這就過去！不用了，

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可是死者的身份尚未確定，案情疑點重重，我不能……好的，我知道了。』　　鄭榛放下電話，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

　　『老隊長怎麽說?』見這小子一臉便秘的模樣，易橡大概猜到了對話的內容。

　　『隊長讓我們再去勘查一遍現場，中午以前回來報道。案子目前由你我跟進，如果有任何需要，隊長會從隊裡抽調人手，全力協助我們的工作。』

　　『我說你別總是愁眉苦臉的，老隊長體恤下屬，給咱兄弟放了半天的假，這是好事！別的不說，你小子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要是再這麽下去，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我得去趟現場。』鄭榛壓根兒沒理會前輩的勸告。

　　『得嘞您呐，嘴上抹石灰，白說！既然如此，咱們這就溜達著吧，現在出發正好能趕上早起放炮仗的，熱鬧！』說著，易橡看向了老盛，『怎麽著爺們兒，一塊兒瞧瞧去?』

　　『我怕冷，就不去了……』盛匙面露怯色。

　　『別怪我說話直， 就您這一身膘，都快趕上海洋館裡的肥肥海獅了！走走走，陪哥們兒轉轉去，這人要是老窩在辦公室裡，可是會憋出毛病的！』

　　易橡一把抱住老盛的脖子，五指齊動，朝著腰間的癢癢肉猛攻起來。

　　『哎哎，別……我知道了，哈哈，趕緊把我放開，認輸了認輸了，大哥你快別弄了……老鄭你管管他，我這裡頂不住了啊！』

　　無論什麽時候，快樂和朋友，都是人類的必需品。

　　撥雲霧見青天，第一縷曙光染紅東方的天際。全新的一年，全新的一天，全新的朝陽，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一，二，三，四！

　　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裡！有的說，沒的做，怎知不容易！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刺骨的風從耳邊呼嘯著掠過，荷爾蒙因動感的節奏而急速飆升。

　　車子、音樂，旭日，三兩好友，男人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集中注意力，目視前方。』副座上的鄭榛正襟危坐，出言提醒道。

　　『別那麽緊張，要學會適當放松，享受工作的樂趣！關於這點，你得多學學人家老盛，忙裡偷閑，勞逸結合，適當培養個人興趣。瞅瞅，好像又拜上神仙了！』

　　易橡嘿嘿一笑。

　　後視鏡內，盛匙正抓著安全帶，雙眼緊閉，低聲吟唱著不知名的「咒語」。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他念的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在上，請您保佑一路順風，千萬別撞車，最後能夠順利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