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覺得委屈,不過面對著同他不會講道理的爹,季大老爺捂著臉實在不敢再問“男的女的”這種蠢話了,於是想了想,認真問道:“長的應該很好看吧!”
雖說自家這兒子太有出息總是襯的他這個爹越發的像個廢人,以至於對著這個兒子,季大老爺本能的並不親近。
可即便不親近, 季大老爺對自家這兒子的相貌還是認可的,以他見慣美人的挑剔眼光來看:這整個長安城怕是也找不到第二個比兒子更好看的男子了。
見慣了銅鏡裡自己那張臉的言哥兒喜歡的女子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估摸著是個難得的大美人!季大老爺想著,到時候倒是能日日得見,欣賞一下美人了。
只是正這般想著,一陣掌風突地迎面襲來,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季大老爺正想躲避,可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家爹冷冷看著自己的眼神時, 他躲避的動作頓時僵了一僵,而後老老實實的迎上了這一巴掌。
季大老爺慘叫痛呼了一聲,卻下意識輕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捂住自己臉的手掌。
一左一右對稱了,爹一貫如此的“一碗水端平”,從來不厚此薄彼,連扇巴掌也是。
與其戰戰兢兢等著遲早要落下來的巴掌,不如早早挨完這一巴掌,‘早死早超生’好了。
放心的挨完了兩巴掌之後,季大老爺小心翼翼的看向冷臉的安國公,問起打這一巴掌的理由:“爹,我又做錯什麽了?”
“言哥兒相中的人你問好看不好看做什麽?”安國公狐疑的看著他,臉上俱是不信任。
季大老爺滿心委屈:做爹媽的問一句好看不好看有什麽奇怪的麽?這哪裡有錯了?
對上滿臉委屈的季大老爺,安國公冷哼:“話沒錯,人有問題。”說話間嫌惡的上下打量著他, 似乎在想著什麽。
這般複雜打量自己的眼神委實熟悉的很, 季大老爺怔了一怔,腦海中很快閃過一句安國公曾經說過的話, 頓時嚇的面如土色:“爹,我雖然日常喜歡逛青樓花船什麽的,可出格的事當真沒做過!這家裡頭好看的丫鬟……爹見我對哪個不規矩和動手動腳過了?”
他這親爹可曾不止一次說過要把他弄進宮去當宮人的,可真真嚇死他了!
安國公聞言卻是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尋常好看的你看不上而已!你這繡花枕頭莫看本事沒有,眼光卻刁鑽的很!”
話裡的意思顯然還是不信季大老爺。
於是季大老爺想了想又道:“言哥兒便是找個天仙我都不敢多看的。再者說了,我是個什麽東西您還不知曉麽?再好的天仙都及不上花船百花的……”
“你還知曉你不是個東西!”又揪到錯處的安國公伸腿便朝著急急忙忙表忠心的季大老爺踹了一腳,罵道,“混帳東西!”
無緣無故挨了一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的季大老爺心中更委屈了:真真是怎麽說都不對,原本以為爹一碗水端平,沒成想去了一趟江南道,還學會動腳了。
平白無故挨了兩巴掌外加一腳,卻連言哥兒相中的姑娘是個什麽樣的都不知曉,季大老爺更委屈了。
安國公自己也很是鬱悶,不過這鬱悶不過一瞬便看開了:“他喜歡的總是差不了的。”
季大老爺“哦”了一聲,又聽安國公斜眼叮囑他:“你近些時日注意著些, 老實些,莫要給言哥兒丟臉!”
季大老爺:“……知道了。”
旁人做爹的是將爹做出十分威嚴、做出說一不二來著, 偏他這做爹的見了兒子跟見了祖宗似的,還要被自己的親爹耳提面命不準給兒子丟臉。
被提點了一通,對著季大老爺那張腫起來的臉,安國公揮手趕人,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架勢:“走吧走吧!腫著的臉怪醜的,哪及言哥兒半分好看!”
季大老爺:“……”臉腫不還是爹你打的麽?怎的到頭來卻還要怪他?
……
……
芙蓉園也好,安國公府也罷,這些地方的熱鬧暫且同薑兆、薑韶顏父女無關。
馬車自芙蓉園回到了薑府,薑兆便看向薑韶顏,有些無奈道:“阿顏,什麽事可以說了吧!”
回來的路是走的阿顏指的小路,聽聞是那位季世子帶她過來的小路。因是小路,所以路上也沒有遇到什麽人,於是薑兆便忍不住開口問起薑韶顏要說的悄悄話。
原本以為左右無人,說上一點也無妨,哪知曉女孩子卻是一口回絕,一定要回府說。
薑兆有些無奈的同時卻又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隻覺得隱隱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一般。
一路藏著事,總算到了薑府,薑兆終於可以開口問了。
兩人眼下說話的地方就是薑兆的書房,薑韶顏抬頭看向牆面之上,一幅雨中佳人回眸淺笑的畫便掛在牆面之上。
落筆作畫的人顯然並不精通作畫,落筆技巧很是生疏,可一筆一畫卻十分細致和用心,以至於薑韶顏一眼望去依稀可見畫中佳人天生略帶的文弱愁意與回眸望來的羞澀。
這般細致生動又複雜的情緒,若非心中滿是那個人又怎麽可能畫得出來?
原本對薑韶顏的事好奇了一路的薑兆眼見女孩子突然將目光落到了牆面上的畫像之上,便也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
“阿顏在看你娘親?”說起那個早逝的文弱美人,薑兆的聲音柔和了不少,他看向畫中回眸淺笑的佳人,眼裡滿是繾綣之色,“你娘親是個善良的人。”
薑韶顏“嗯”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爹爹說過很多次了。”
因著從記事起便沒有母親的影子,女兒對妻子當然沒什麽印象。薑兆想了想,又道:“你娘若是在,定也很疼你。”
連貓貓狗狗都喜歡的女子,對自己的骨肉自是也會喜歡的。
薑韶顏點頭,認同了薑兆的話,而後看向窗外。
兩人說話間,外頭的天已然陰了下來,天際烏雲籠罩,眼看一場暴雨即將落下。
“爹,”女孩子看著書房外被狂風吹的枝葉亂顫的一叢芭蕉,開口道,“有些事我要同你說。”
薑兆等這一刻許久了,是以聞言立時開口問道:“說罷!什麽事要爹做的?”
“轟”地一聲,一道春雷撕裂天空,站在窗邊的女孩子回頭看著他,臉色在雷光的映襯下有些蒼白和肅重。
……
……
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讓芙蓉園原本待要結束的宴會不得已再次延長了下去。
季崇言同季三老爺站在設宴的紫雲樓旁的側殿,看著突如其來的春雨說話。
“禎哥兒入宮的事來的很是突然,”季三老爺說話時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眼見周圍無人才壓低聲音開口道,“楊衍親自來送的消息,我問過爹,爹道他也不願禎哥兒入宮,可此事是陛下的決定,他也沒辦法。”
這些事……安國公自是已經同他說過了,季崇言點了下頭,淡淡道:“此事……沒什麽籌碼換不出禎哥兒。”
一句話看似答非所問,不過季三老爺認真想了片刻卻明白了季崇言話裡的意思。
是陛下敲定的禎哥兒入宮伴讀的主意,若是沒有什麽萬一是不會換出禎哥兒的,而他們眼下要做的就是希望有什麽萬一,可以用此作為籌碼換出禎哥兒。
季崇楨的事情同季崇歡自己作死不同,季崇楨在“嫡”和“長”兩字上都不沾邊,論其人的出色不如季崇言,論糊塗也不如季崇歡,可說是三個堂兄弟中最中庸的一個。
他在國子監讀書的功課不錯,有時也能拿到甲等,可離頂尖還差了一些距離。所以真真概括的話,季崇楨就是一個認真努力也可算得上優秀的權貴子弟,這樣的權貴子弟京城權貴大族中並不少數,所以季崇楨本人此時還沒有被單獨針對的本事。
眼下被當做伴讀,陛下顯然考慮的是他身後的安國公府。
這個城府頗深的大侄子既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沒有收手不管的意思,家裡說得上話的都表明了態度會為禎哥兒謀劃這一點讓季三老爺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憂心道:“我實在是不明白陛下的意思。爹雖是武將出身,可沒有兵權在身,沒有兵權在身,真要落到兩虎相爭的地步,一個沒有兵權的安國公府又能出什麽力?同樣的,沒有兵權,陛下便是忌憚也該忌憚有兵權在手的武將世族,而不是我們安國公府。言哥兒,你說這是為什麽?”
季三老爺倒是不介意請教自家大侄子的,畢竟於朝堂局勢政見的看法上,這個侄子雖說年歲輩分比自己小,可說出的話常常能一語中的。
季三老爺這些話若是在一年前問出來,他未必還能說得出來,可這一年去江南道走了一遭之後,有些事情,季崇言卻已隱隱有些明白了。
他回身看了眼季三老爺,季三老爺當下會意,連忙招來帶來赴宴的護衛,道:“你去外頭守著,有人來記得知會一聲。”
護衛應聲而去。
其實若當真有人進殿,他自也能發現。不過季崇言沒有阻止,在任何時候留下三分余力已然成為了他的習慣。
如今側殿無人,季崇言終於開口了。
“因為趙家軍。”
“趙家軍?”季三老爺當然不會不知道趙家軍,只是這個答案非但沒讓他明白過來,反而更糊塗了,“趙家軍不是陛下帶出來的麽?同咱們季家有什麽關系?為何要忌憚咱們安國公府?”
這個問題季崇言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向季三老爺淡淡的問道:“趙家軍當年除了陛下之外還有一個主將,三叔知道吧!”
雖說當年年歲還小,也不過十幾歲的半大少年,可怎麽說也是從當年過來的人,季三老爺當然不會不知曉這件事。
“言哥兒是說那個死去的趙小將軍麽?”季三老爺不解的問道,“小將軍可是陛下的親弟弟,這又有什麽關系?”
“天家無父子。”季崇言道,“尋常的家業父子、兄弟間尚且會相爭,更遑論是那個位子了。”
這說法當然沒什麽問題,可季三老爺卻越聽越發的糊塗了:“言哥兒,你這話雖說有道理,可那又怎麽樣?這趙小將軍可是早死了啊!一個死人還能怎麽同陛下相爭且讓陛下忌憚?再者,這同咱們姓季的又有什麽關系?”
於天子而言,沒有見到面孔清晰,身體胎記能一一對上的屍首就不能確定是真的死了。季崇言心道。
當然,這話不能同季三老爺說,他看了眼季三老爺,頓了頓,開口道:“趙家軍中不少將領同我們季家都十分交好,這些年年關節禮互贈,三叔難道忘了?”
季三老爺搖頭,他當然沒有忘記這個,可這又有什麽問題?前朝大靖軍隊一半以上都同趙家軍有關,當年安國公也是武將,同趙家軍交好有什麽問題?若是不交好,安國公當年又要如何為陛下的軍隊暗中接應?
這些……季三老爺真真覺得自己怎麽想都尋不到什麽錯處,實在難以明白其中哪裡有問題的。
互贈節禮這種事不少昔年的武將都有啊,怎的陛下偏偏盯上了他家?再者說來,當年爹同為武將對趙家軍暗中幫襯不少,若非武將幫襯,陛下又如何能取得天下?難道陛下還當真要像前朝某些天子一樣準備對功臣下手不成?
季三老爺覺得他非天子, 實在難以明白天子如此多疑的理由。
季崇言看了眼陷入怔忪中的季三老爺,搖了搖頭,開口點破:“陛下懷疑的不是季家,是趙家軍。將禎哥兒拉入宮中是為了方便隨時桎梏季家,以防有朝一日趙家軍不受控。”看著還未完全明白過來的季三老爺,季崇言乾脆將話說的更明白些,“當年季家會暗中聯合趙家軍,安知往後不會重演?陛下是先下手為強,斬斷其後路。”
這個道理當然只是其中一個理由,但不是全部,季崇言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把全部的理由說完。
所以說到底還是陛下多疑……季三老爺道:“可趙家軍不是旁的軍隊,這是陛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軍隊,當年陛下起勢不也靠的趙家軍?”
“正是趙家軍能助他起勢安知不能助旁人起勢?”季崇言看著擰眉的季三老爺說道,陛下會這麽想的原因當然不止是多疑,他垂眸,語氣淡淡卻肯定,“正因為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軍隊,他更清楚這支軍隊同旁的軍隊的不同之處。”
趙家軍是一支極為特殊的軍隊,這一點,在他六歲時遇到那幾個夜半偷偷翻牆進來教他習武的將士時就已隱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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