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物極必反，自那日大雨過後，小雨一直連綿不絕，未曾有過一日停息。

　　空閑時候公羊巡就會搬出椅子坐在院中，靜靜地看著院裡淋雨的槐樹，日複一日聽著滴答交響的雨聲。

　　不再經受旱災折磨的百姓，生活又重回正軌。門店如往常一般的時辰開門，早市也逐漸佔回主要。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一片欣欣向榮，百廢待興。

　　而其中衙門是最忙的。之前每晚都會有一兩場，甚至三四場的騷亂在縣城內發生。且不談擾亂治安，光是每晚鬧出的人命就不是什麽小罪。之前因為參與人員眾多且混亂之下又看不清面容，衙門裡的捕快就算想要緝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雖有連綿小雨，但總歸比之前混亂的局面方便、輕松多了。挨家挨戶地問顯然是不現實的，且不說被問的人會不會如實相告，就是如實相告，光是如此所做，消耗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就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

　　退一萬步來講，即使將參與騷亂爭搶的人一個不漏地全部揪出，那又能怎麽樣?難不成將其一律壓入大牢?再者說來，半月之久的旱災已經讓不計其數的家庭支離破碎。好不容易撐過災難迎來美好的百姓再經歷這麽一遭，豈不是又一次從天堂墜到地獄?

　　難。難的是如何處理參與的人員，難的是如何給那些喪親的百姓一個合理的交代。

　　畢竟死在騷亂之中的人不會是毫無相乾的人，哪怕是臨時反悔也確確實實參與過騷亂爭搶，且也是造成其他同樣慘死的人的凶手之一。說“死得其所”未免太過冷漠，沒有人性，也讓喪親的百姓寒心。

　　可這小縣城哪遇到過這種情況，整個衙門上上下下商榷許久也未能尋到一個合適的對策。從利己主義來講，參與騷亂的人爭搶也無可厚非，畢竟人為了活命什麽都做得出來。但話又說回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就此放任不管，那所謂的律法豈不形同虛設、成了一紙空文。這又與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有何分別?

　　最後無奈之下，衙門隻得於菜市口張榜警示，上書“如有下例，不論緣由，一律壓入大牢。”草草了結，百姓議論幾日也就過去了。

　　…………

　　大雨過後，之前來低價典當物品的人沒過多久就陸陸續續地再次來到當鋪，將其一一贖回。這讓當鋪又忙碌了好幾天才又重歸平靜。

　　公羊巡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出神。

　　上陽縣被封城焚毀後，緊接著就是傾盆的暴雨。暴雨洗刷之後什麽都不會留下，只剩一座廢墟，後人提及時只會記得這裡曾爆發過瘟疫之後不就被焚，其他的都不會流傳下來。

　　上陽縣裡留有公羊巡很多回憶。之前沈墨居住的那處僻靜幽美、鮮有人煙的桃花源，自己常在那石桌上與沈墨下棋對弈，現在估計已經被毀，不剩半點。自己居住幾年的房子想必也沒有幸免，在那座房中自己結識了葉、遇到了皇甫青希，存有很多珍貴的回憶。

　　周縣令一家的墓園也不知有沒有被殃及到。自縣令失蹤一事後，小胖和王晴的音容笑貌一直歷歷在目。如今又經此一遭，公羊巡內心愧疚更甚。

　　還有王大娘。公羊巡剛來上陽縣最艱難的時候就是王大娘接濟的自己，雖然比較碎嘴，但也是為數不多的真心對公羊巡好的人。王大娘對那些小動物總是一副嫌惡的樣子，可每每看到餓昏在自己家門口的小貓她又滿臉心疼，伸出援手。

　　還有老李……

　　……

　　張老頭臨行前提醒過自己暫時不要回去，

瘟疫還沒有完全消失，現在回去完全是自討苦吃。而且鎮外還有官兵把守，就是想進也進不去。　　「墨，如果……我沒有離開，現在的我或許也是廢墟中的一具無名屍了吧」”對於自己躲過一劫，公羊巡並沒有感到慶幸。如果不是那次一時興起的衝動，想必自己現在還在上陽縣，會感染瘟疫病死鎮中，僥幸存活也難逃被大火燒死。

　　“或許吧。”

　　“不過你家裡的那個小鬼現在應該離開了。”

　　「葉?」

　　“嗯。我雖然對他了解得不多，但想來他是不能在陽光下久留的。”

　　…………

　　叮鈴……

　　門鈴聲響起，把公羊巡從回憶中拉出來，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從外進入。婦人枯黃的臉瘦得皮包骨頭，皮就像直接貼在骨頭上一般，沒有一絲血肉。雙眼死灰深陷，哪裡有活人該有的樣子，簡直像個活死人。

　　婦人直直走到王朝奉面前，從兜裡掏出一個紅色的玉佩遞給王朝奉，一言不發。

　　“您要把這個當了?”

　　婦人點點頭。明明就是普通的點頭，卻給人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我看看……品質上好，做工精細……您看我給您二十兩的價格您可以接受嗎?”

　　婦人又點點頭。從王朝奉手中接過銀子就徐徐轉身離開。王朝奉看著婦人推開門走出去後，扭頭把公羊巡叫到跟前，

　　“這婦人有些不對勁，巡小子你跟著出去看看，不要被發現了。”

　　公羊巡懵了，“不、不是。咱當鋪還做這種營生呢?”饒是公羊巡活了這二十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王朝奉不理，自婦人離去後一直盯著櫃台上的那塊玉佩，眉頭緊皺不松。“我把銀子放進婦人手中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

　　“她的手怎麽了?”

　　“跟冰塊一般無二，就好像……就好像剛從墳裡爬出來一樣。”

　　王朝奉搖搖頭，“我也知道這麽形容確實不恰當，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如此。而且，那婦人身上有股……土腥味。”

　　“你趕緊跟出去看看，再晚就不見了。”

　　王朝奉三言兩語讓公羊巡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管王朝奉的直覺可信不可信，婦人的確有些不對勁。公羊巡匆忙走出去，在街上的人群中搜索婦人的身影。

　　婦人那僵硬的步伐與周圍格格不入，街上的人都自覺遠離，好奇地看著她。

　　公羊巡藏進來來往往的行人中，跟在婦人身後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婦人穿過街道後走進了山中。見山路上沒人公羊巡也不好再跟，隻得轉身回當鋪。

　　山路濕滑，婦人走得很是緩慢。身後忽然傳出一道聲音，

　　“大娘您好，麻煩問一下前面的縣城是否就是平樂縣。”一個墨邊白衣，長發扎成辮梳在腦後，容貌給人妖異感覺的俊郎男子出現在婦人幾步遠的身後。

　　婦人頭也沒回，點了點頭，“是。”聲音沙啞刺耳，就像喉嚨裡滿是塵土一般。

　　男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著婦人的身影笑了笑，雙手合十，

　　“感謝大娘。”

　　“大娘，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您，不知可否解惑?”雙掌分開，其間隱隱電流乍現。

　　婦人回頭看著男子，嘴角上揚。旁人見此定會嚇得跌倒在地。因為婦人身體並沒有動，而頭卻一百八十度旋轉到背後！嘴角裂開，泥土從嘴裡不停漏下，詭異萬分。

　　“請賜教。”電光環繞，雷霆出擊。

　　…………

　　回到當鋪的公羊巡全然不知山上發生的一切，把看到的一切都跟王朝奉講了講。見沒能打探到什麽，王朝奉對此略感遺憾，不過酒鬼孫倒是在一旁開口了。

　　“活死人?不，就是死人。”

　　他的話一下把兩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而酒鬼孫卻又緘口不言，自顧自的喝酒，公羊巡現在直恨得牙癢癢，誰能想到酒鬼孫還知道點什麽，早知道今天來的時候就帶兩瓶酒了。同時也對說話說一半，釣人胃口的酒鬼孫表示深惡痛疾。

　　不過酒鬼孫並沒有在意。過了一刻鍾左右，許是無聊，竟然破天荒跟兩人說了其中原由。

　　原來公羊巡跟王朝奉所見到的那個婦人，極大可能是一具“屍體”。但也只是極大可能，不排除是活人的可能性。

　　至於這個“屍體”的可能性，牽扯的就多了。

　　這世界如此千奇百怪，從古至今什麽奇奇怪怪、甚至說離譜的人或事都發生過不少，而這“屍體”就牽扯到發跡於百年前的趕屍術了。

　　趕屍術，顧名思義就是驅趕、帶領屍體行走的一種術法，更有厲害者能驅屍所用，如同活人無異。但終究只是這麽一個傳聞，真正如同活人無異的屍體誰也沒見過。趕屍術最早起於南樹州西南部，因其略微晦氣的性質與世人認知的偏差，被當時的官府打壓消滅而沒有興起。

　　關於趕屍，連野史的記載都少得可憐，流傳下來的大多也就隻說有這麽一種術法曾存於世，且存世不足二十載，其是否真正存在的真實性也有待考量。最終消失於歷史長河中。

　　但據酒鬼孫親口講述，趕屍之術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且就有一位他所知的、會使趕屍術的人，但如今他究竟是死是活酒鬼孫也不能確定。

　　說完這，再也沒透露半句，不論兩人再怎麽問，酒鬼孫就像聾了一樣，一點回應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