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連那個泊船阿爺都覺得棘手,未來的九五至尊,咱們可真是三生有幸。”
“不能和他說話嗎?”
“非也。”溫瑜笑起來,“這人我一定要和他說上幾句,走起。”
少年暫時停下,一頂大兔子先聲奪人,古怪而滑稽。但他也只是掃了一眼,目光落在拎著兔兒燈的韓錯身上,再而是傘,再而是笑嘻嘻的白衣溫瑜。
他依次端詳著沒有敵意的三個人。
常人獨自呆在陰暗無邊的荒野,不瘋也癲。
少年雙眸漆黑,眼底有執著,有倔強,有冷靜,唯獨沒有懼意。
“你在幹什麽?”韓錯打破了詭異的寂靜。
“我在找人。”
“誰?”
“不記得了。”少年忽然有些難過,“我喝了孟婆湯,把她忘了。”
韓錯默然,再開口:“那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那劃船的老頭說所有的亡靈都在這條河裡。”
“她死了?”溫瑜忍不住問道。
“我不記得了。”少年猶豫著,又肯定道:“是的,她死了。她沒有喝孟婆湯,那就一定還在這條河上。”
你怎麽知道的。溫瑜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少年突然打碎了韓錯的燈籠,迅速的,毫無征兆的一拳,燈籠碎了,燭火滅了。
而後是更加迅猛的拳風,溫瑜狼狽的躲開,落定時發現他和韓錯前後相離,而少年站在兩人中間,急速向韓錯襲去。
他是刻意隔開兩人的。
目標是韓錯,溫瑜覺得不妙,他輕功雖急,但也追不上如狂風烈火般的少年。
少年揮拳帶雷霆之勢,席卷風壓威逼而下,韓錯只能一退再退。他緊緊握著傘柄,沒有理會小殊的焦急驚呼,遲遲沒有出傘。
他有一種預感,對方想要的是小殊。
“韓錯!”溫瑜情急之下大喊。
韓錯微微一頓,少年的凜冽之勢瞬間逼到面前,但只是虛晃一招,強風割面而過沒有造成傷害,果然,韓錯卻來不及細想,少年威勢如舊,左手翻拳為掌,攀上了傘身。
傘面黑氣瘋漲,火舌亂舞,灼燒著那隻牢牢抓住的左手。
少年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仍然死死抓著黑傘,目光冷峻,右手揮拳毫不怠慢。不再是虛招,兩人距離太近,狂風驟雨之下韓錯只能伸臂格擋,暗紅色的血液自肘間滴落。
少年的左手也沒好到哪裡去,焦黑皸裂,卻全然不懼。
兩人纏鬥,節節後退。
“禿子!”韓錯突然大吼。
少年吃驚回頭,不知何時溫瑜居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身後,手舉碎石當頭砸下。
少年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蹌,身子一歪就要倒入河中。
韓錯慌忙拉傘,卻沒想到少年居然在此時放手,他只能跟著踏前伸出手臂。
“小心!”溫瑜驚呼。
韓錯睜大了眼睛。少年沒有放棄,他只是佯裝倒地,腳下回旋,拽住伸來的手硬生生跟韓錯換了個位置,另一隻手立刻又向黑傘夠去。
“靠,下手輕了。”溫瑜罵道。
如果被抓到傘,會發生什麽?
會被搶走嗎?
那就絕不放手。
韓錯這樣想著,掉入了水中。
連人帶傘沒入水中,能看見少年驚愕的表情和溫瑜幾乎要衝過來的模樣,他們在說話,但什麽也聽不見了。
不放手。
不放手。
韓錯在下沉,
不斷的下沉。 寂靜的下沉。
“縛!”
他用盡了最後的意識。黑傘上蔓延出細細的氣流,將他的手臂和傘一起包裹,宛如一個繭,嚴密的織緊了。
……
“韓錯!”
“小殊!”
溫瑜在岸上大喊,但沒有人回應。
一個大活人掉進了水裡,沒有半點水花。
少年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自己焦黑的手臂,喃喃低語,然後默默走回到原地,靠著巨石坐下。
要不是那個碎裂的燈籠殘骸還在,溫瑜幾乎就要以為剛剛是在做夢。
溫瑜怒極,他再次看了一眼平坦的河面,順著河道急速回奔。
這少年他打不過。
只能找人幫忙。
岸邊一道白色殘影飛掠。沒有了引路燈,青色的霧逐漸合攏,他速度極快,但妖霧如影隨形,宛如活物牢牢吸附上身。墮入霧中,周邊景色逐漸扭曲,連那條不變的河流都開始模糊不清。
溫瑜很想停下看一看自己的位置,但他不能停,一旦停下則徹底失去了原先的方向。
不可看,不可聞。
他閉上眼,不去理會眼中顛倒荒唐的世界。
但他會疲憊,稍有行岔最終結果只是力竭而亡。
溫瑜暗道不好。身處逆境最可怕的是人心動搖,他已經產生了這種念頭,那只會越來越暗示自己筋疲力盡,可能最後行至中途就倒下了。
“阿彌陀佛。”
心魔已成,他怎麽就這麽背呢。
忽聽得打擊聲。
溫瑜喜出望外,他目不視物,雙耳格外靈敏。心下一橫,索性放棄周身感知,全憑那連續不斷的打擊聲引領方位。
……
等到打擊聲彷如就在耳畔的時候,溫瑜欣喜的睜開眼睛,然後倒吸一口冷氣。
巨石還是那塊巨石,雖然已經四分五裂,少年還是那個少年,盤腿坐於石上,依然堅持不懈的“打水漂”。
跑了一大圈又跑回了原地。
雖然惱怒少年的突襲,但一是他們主動惹禍上身,二是少年無形中救了溫瑜一把,三是就算想要發作也打不過。溫瑜長歎一聲,只能坐下。
龍氣護體的人,連妖霧都退避三舍。溫瑜想,這樣的人應該是皇子貴族,居於深宮,怎麽會大老遠跑過來送死。他雖沒見過皇帝,但也知道真龍天子這一說法,這少年未來九成九是要坐上龍椅的。可現任的皇子中沒聽說過有年齡符合的,看穿著打扮更不像,難不成是私生子……
他的心思亂七八糟,沒了兔兒爺引路,哪裡也去不了,除非拽著少年一起上路。
“你是想學精衛填平這冥河麽。”
少年不答。
“咱兩聊聊天,你一個人在這兒丟石子多沒事乾。”溫瑜開了話匣子,“我先說吧,我叫溫瑜,別看我是個光頭,我不是和尚,我跟著那個拿傘的怪人跑來黃泉是想見見世面,沒想到不僅見著了,這世面大的都要把我嚇死。我跟你說,從山上說起,你知不知道,山頭上有座皇陵……”
“他沉下去了。”少年打斷道,“找不到了。”
溫瑜噎回心喉的血,這話他沒法接。
“我找不到從河裡出來的辦法。 ”少年似乎在自言自語,“也許有船可以,但船壞了。”
對,修船。溫瑜眼神一亮,既然泊船阿爺可以把少年救回來,那同理韓錯也可以。“那還等什麽,我們去找那個修船的啊!”
“不,船壞了。”
“那你就這麽乾等著?”
“我不會修船。”
溫瑜忍不住罵道:“你是不是蠢。”
少年停手,轉頭看著他。
溫瑜一凜,但嘴裡陣仗不減:“我會,我教你!”
吹牛誰不會!
當務之急是把少年拐過來指路,這偌大的黃泉路上也只有先前見過的那三個人可以救韓錯,再拖一刻誰知道韓錯會漂到什麽地方去。
少年從巨石躍下。
看上去挺好騙的啊。溫瑜感歎。
“我可以幫你找到那個撐船的老頭,或者那個鐵面衛,或者那個幽族女孩,甚至可以幫你找到那個拿傘的人,但是你需要答應我幫我修船。”少年墨瞳緊緊盯著溫瑜。
溫瑜回以一雙白眼。
所謂天運,就是無論誰和少年站在一起時,時運都會朝他傾斜。這種人必得大道,但大道上必然孤苦伶仃,冤魂白骨。
溫瑜要借的就是少年的天運。
只要少年想要救韓錯,那就一定可以做到。
“出家人不打誑語。”
“……”少年記性絕好,“你剛剛說你不是和尚。”
“誰說的,小僧法號無岸,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那個無岸,施主咱們事不宜遲這就上路吧。”